第三章 清晨真的是一个艰难的时刻。也许我是受了百度得来的那些知识的暗示,也许 这的确是个事实。抑郁心境晨重夜轻的节律特点,让我在每个清晨醒来的那一刻都 感到生不如死。我茫然地躺在床上,灵魂仿佛可以俯视自己此刻的境遇:挤在一屋 子书里,书和人都显得那么荒谬。那些书里起码有几万种世界,可在某种意义上, 它们就是几万种谎言;我连一个世界都没有,这个世界可以说在任何意义上都与我 无关。在清晨我就是这样想的。书和人都显得荒谬。 被学院赐予一个学期的假,这对我也许不是件好事。每天醒来不知道该怎么打 发漫长的一天,有可能只会加重我的忧郁。“我自己需要去做些事。”这是我对杨 帆说过的话,是的,我真的该有这么个需要。之前我一度打算在每个清晨爬起来去 跑步,但我没有一次兑现,依旧让自己挣扎在每一个清晨的荒谬里。 在这个清晨,我爬起来了,似乎也没多想,换上了跑鞋和运动衣裤。今天“有 事可做”的这个念头,也许帮了我的忙。 操场上已经有不少晨练者,公安系的学生更是被早早地揪起来操练,他们穿着 迷彩服,四列纵队地打着虎虎生威的军体拳。我绕着塑胶跑道慢跑,并不觉得有什 么吃不消。我的体质应该是不错的,从小被父亲逼着练就了一些强筋健骨的手段。 我父亲是位民间武术高手,但这并没有使他长寿,相反,在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就因 为肺癌离世了。因此,我不再相信强身必然导致健体。我出来跑,不过是一个象征 性的手段,因为很显然,我想没有一个晨跑的人会是个抑郁症患者,能够跑动在晨 曦中的,都是些生活的积极分子。 跑了不到三圈后我出汗了,有些心跳加速。这让我意识到自己的体能的确在降 低。我适时停下,去生活区的早餐摊买了三个素包子。没有走回房子前我就吃完了 它们。 回去后我冲了澡,刮了胡子,然后沏了茶,坐在电脑前开始做事。不错,在心 理上我给自己强调“做事”这个概念,它能让我今天早上面对电脑时显得与往日不 同。 在网络上找到一个大人物比得到他们的名片更容易。横田实业集团有限公司实 力非凡,百度出来的网页有几十页。它有自己的网站,首页显示这个集团拥有九家 子公司,业务涉及有色金属、石油产品、机电设备、建筑材料、房地产开发、通信 工程,并与外商合资生产公共空间家具、高尔夫球具产品。一边浏览,我一边粗略 估算,这些企业的注册资金有几个亿。这些钱,原则上都是这个人的——宋朗。他 的确是个“穿鞋的”。而我现在作为代理人,要替一个“光脚的”向他追讨迟来的 正义。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但即使只是闪念之间,也让我感到了不适。它大而 无当得的确有些古怪和荒唐。我默默说服自己:不,我要做的事情没这么大动静, 我只不过是在“做事”。 网页上有董事长宋朗的照片,以“领导关怀”的名义展示着他陪同诸多领导参 加国内外商贸活动的身影。他是个很矮的中年男人,目测一下,大概不会超过一米 六五,喜欢穿颜色艳丽的T 恤,有些秃顶的趋势。除了有钱,这个中年男人没什么 特殊的,而有钱一般也不会写在脸上,就是说,如果把他扔在人头攒动的街头,他 一定不会比他身上那些鲜艳的T 恤更引人注目。在我眼里,他更像一个肇事后逃逸 了的司机。 网站“新闻中心”置顶的消息是:横田实业集团有限公司心系地震灾区,捐款 600 万元。这当然是一笔善款。那么,慈善家宋朗愿意用这笔善款1/6 的数目,去 填补自己内心的灾区吗? 接下来有意外的收获。第二条消息是“横田实业集团有限公司赞助当代艺术十 人展”。消息内容很简单,只罗列了十位艺术家的名字和个人简介,十个人当中有 一个本市的,这个人我认识,他是我们艺术分院的院长郭劲涛。 我点了支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事到如今,对于这件事情,我的态度莫衷一 是,我似乎也没有很认真地去对待它,没有深思熟虑,没有承诺,也没有一个很充 分的声音对我发令,我不过是在“做事”。但这个巧合却让我感到了某种必然性。 据说有个“六人定律”,每个人通过身边的六个人就可以认识到世界上所有的人。 如今这个定律在我面前发生了。我似乎是被上帝指定着要去做那个“代理人”。 我慢慢喝着茶,开始集中精力想问题。如果我要去干这件上帝指派的活儿,我 就需要先和宋朗接触上。可是通过什么途径呢?不错,我手里有张他的名片,可以 打一通电话给他,或者发个短信:嘿,你好董事长先生,咱们得谈谈你当年的破事 儿。这并不可行,姑且不论对方是否会回应,这种做派本身就是我无法接受的。那 样会让我像一个躲在暗处的勒索者,让这件不乏正义感的事变味儿。我敢发誓,如 果昨天我想到了这些,我一定会断然拒绝那女孩的,即使她对我忽闪蒙着蓝翳的大 眼睛、柔若无骨地捏着我的左手。可现在我撞上了“六人定律”。 我有些兴奋,体内一定有某种物质发生了化学反应,而导致的结果是,我的消 沉情绪在散去。我用手机打给郭劲涛。 接通后我说:“郭院长,是我。” “你小子犯什么病?”郭劲涛愣了一下,“干吗这么叫我?”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喊他“郭院长”。我们差不多同龄,关系也算密切,我从未 如此称呼过他。可能是我不自觉的郑重在作祟。“哦,我觉得以后应该这么叫你,” 我怕他再纠缠,立即问他:“你在参加一个画展?” “是。干吗觉得以后应该这么叫我?我怎么你了?” “画展详情跟我说说。” “什么详情?不就是那一套,学院内网上有消息。” “好,我看一下,没准儿一会儿还要打给你。” “别打了,我有课,回头再说。” “那行,要不中午一起吃饭?” “请我吃饭啊?那你再喊我一声‘郭院长’吧。” “郭院长,我请你中午吃饭。” “我弄死你,小子!” “弄死你”是郭劲涛的口头禅,但这个胖子从没弄死过谁,倒是有几次差点儿 把自己弄死。几年前他酗酒,酒后出过危险,最凶狠的一次是在洗浴城里用剃须刀 割腕,救过来后赔了人家一池子的水钱。 学院内网上果然有画展的消息。本院院长郭劲涛参加横田当代艺术十人展。展 览开幕的时间就在今天下午三点,莅临嘉宾的第一位,就是横田实业集团有限公司 董事长宋朗先生。有什么可说的呢?上帝连你的头发都数过。 老郭进来后首先问我:“你就在这儿请院长吃饭?” 我发短信把他约到了咖啡馆。吃饭并不是目的,我没有必要花太多心思。这个 胖子没做院长前,和我称兄道弟已久,我给他的画写过很多评论,不免会有些溢美 之词。关键是,那一次是我把他从洗浴城的池子里抱上来的。 “你想吃什么?”我说,“我看你可能又重了十斤。” “我弄死你!”老郭将自己塞进对面的沙发里。他起码有200 斤。可是他以前 多瘦啊,当年我把他从水池子里抱上来时,觉得他轻如鸿毛。他要了一份牛排,我 还是咖喱鸡饭。他对我说:“你还吃鸡,你个不怕死的。” “老郭你当年如果是个院长,就不会一次次想着要干掉自己吧?” 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我是在嘲讽他。“我弄死你!”他说,“老实跟你说吧, 老子当年有病,抑郁症!都是喝酒闹的。想死,发病的时候真的是想死。” “怎么没听你说过?干吗要瞒着?”我感到自己胸口被这个胖子擂了一拳。 “怎么治好的?”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主要跟酗酒有关,酒戒了就好了。当然,也没那么 容易,我都通过电,是种治疗手段。”老郭挥一下手里的叉子,“不过现在我的简 介可以写上‘割过腕,通过电’了,靠,很牛逼吧。” 我在发呆。面对这个曾经也是人群中那16% 之一的胖子,我在想,自己的简介 有一天会不会也写上:割过腕,通过电。妈的,这没什么可牛的。我不想就这个话 题说下去了。问他:“下午要去参加画展?” “嗯,干吗问这个?你好点儿没?” “我没事。”他这么问我,说明我在大家眼里是个有问题的。“你跟横田集团 熟吗?这个画展是他们资助的。” “算熟吧,不过也是刚接上头,横田的老板想做画廊,可完全是个外行,请我 做顾问。这次实际上就是我策展,请了国内几个有点儿行情的,完事都跟横田签代 理。” “这事横田谁跟你谈的,宋朗?” “是他,换了别人我不会搭理,老子也是个院长。怎么,你有兴趣?有的话我 推荐你也去做个顾问。你是该弄点儿钱了,”老郭看我一眼,“起码得给自己再买 套房吧。” “嗯,”我顺嘴答应着,“下午带我一起过去见见这个人?” “见见?”老郭呼哧带喘地笑,“见见,见见。” 吃完东西我们各自要了茶。也许是他胖了,也许他如今是个院长,他不需要通 电了;也许只是我的问题,我可能面临着通电。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复从前。聊 了些无关痛痒的话,我们各自玩起了手机。微博上有人引用约翰·邓恩的诗句:没 有人是一座孤岛,在大海里独踞,每个人都像一块小小的泥土,连接成整个陆地。 我偶尔抬头,却看到对面的那个胖子手里攥着手机,歪头睡着了。他睡着的样 子,像极了一座孤岛。 两点多钟我喊醒了他。在路边打车时老郭对我说:“我宁可花30分钟打车,我 再也不开车了。” “不开好。”我其实对开车与否并不在意。 “上个月我差点儿出车祸。别以为出事儿都有什么原因,酒驾啦,疲劳啦,不 是的。有时候干脆就是鬼使神差,你根本不知道那一刻发生了什么,就像被人扣动 了扳机,好端端的,就撞上了!”老郭严肃地对我说,“你知道每年11月的第三个 星期日是什么日子吗?” “不知道。”莫非是鬼使神差日? “世界道路交通事故受害者纪念日!”老郭挥舞了一下拳头,“想想吧,专门 弄了这么个纪念日,事情该有多严重。全世界每天有3000多人死于交通事故,10万 人因交通事故受伤,我可不想找死!” 是的,数据很惊人,他的理由很充分,谁都不想找死。我在想当年的那一幕, 他割开的手腕涌着血,那一大池子的水被染成了红色。 横田集团总部的大楼在高新区,画展就在他们公司的展览大厅举办。在门口签 到后,我们一人得到了一朵胸花。老郭的写着“艺术家”,我的写着“嘉宾”。老 郭笨拙地将胸花别在胸前,我随手将胸花塞在了裤兜里。我确认自己不是一个“嘉 宾”,多少感觉自己是个来踢摊子的。 展厅里已经有不少人,有块大牌子被红布蒙着,等待被揭开。这种场面我不算 陌生,间或还撞到几个熟人。他们跟我打着招呼,几乎第一句都是“好点儿了?” 是的,好点儿了。看来我的不好,在圈子里是个共识。老郭忙着四处周旋,我心不 在焉地看那些展出的作品。都是油画,而且尺寸都很大。整体水准不错,有一组题 为《黎明将近》的,引起了我的兴趣。画面基本上是抽象的,但点缀着很多微小的 具象造型,在空蒙的晨曦中,一些伞兵从天而降。看介绍,是位云南女艺术家的作 品。我想,世界就是如此,有人天天发着“而黑夜已至”的微博,就有人画着“黎 明将近”的油画,它就是每个人潜意识中不同的时间感乃至人生观,世界就是这样 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三点整仪式开始。宋朗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出现了。十位艺术家胸佩红花和他并 排站在一起,五男五女,分列左右,看起来很均衡。艺术家们穿戴得各有千秋,就 像老郭,只是裹着件圆领衫,因此让西装革履的董事长看起来只能像是个西装革履 的董事长。他的确不高,不会超过一米六五,面色苍白,眼袋很大。我留意到那位 云南女艺术家,她的个子很高,在队列里鹤立鸡群。老郭宣布由宋朗先生剪彩。礼 仪小姐捧来了剪刀,他剪了,脸上有种颇为冷淡的笑。红布被揭开,十位艺术家的 大幅照片露脸。闪光灯。掌声。仪式很简单,我想这是顾问老郭点拨的结果。宋朗 依次观赏每幅作品,艺术家们礼貌地跟在身后。这不过是个过程,这些画儿他应该 早看过了。没转完半个展厅,艺术家们就四散了,三三两两各自交流。只有老郭跟 在他身边。我走了过去。 老郭正跟他比画,看到我后,对他说:“宋董,我跟你介绍个朋友。”他转身 看我。“刘晓东,”老郭说,“我们学院的教授,圈内数得上的艺评家。” “你好。”他对我伸出了手。我想起徐果的话,“你们都是这个社会的强势阶 层”。我不知道我是属于哪个阶层的,但此刻我握上了一个亿万富翁的手,我的手 感告诉我,我们压根儿不是一个序列的。这是直觉,没别的解释。徐果让我凭直觉 去判断真伪,是的,有时候直觉很管用。 “晓东你陪着宋董看吧,你的见地比我高明。”老郭把位置让给了我,给我一 个展示自己的机会。然后他便抽身走开了。 “刘教授,给我讲讲这幅画。”宋朗扬扬下巴。面前的画布上画着一朵抽象的 花,大面积的绿色中浮现出靛蓝色的花冠,艺术家的色彩语言非常优秀,作品显然 是在情感充沛的时候画就的。那朵花如此神秘,有种飞舞起来的内在的气力。 但我知道跟一个没有欣赏艺术品经验的人说这些是无效的。 “你觉得它美吗?”我问。他回头看看我,耸了下肩膀。“艺术的理想是挣脱 和超越语言,甚至超越理性。就像我们往往发现只能用比喻去说明自己对绘画和音 乐的感受。”虽然这不是我的愿望,但我还是想让他听得稍微明白些,“当我们用 背景知识,用非常专业化的美术史知识去对一个现代艺术品进行批评的时候,往往 会发现自己的武断和无知。所以,每个欣赏者,只需要尊重自己的直觉感受——它 美,或者是不美。”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沉默了片刻,问我:“什么是美?” “我觉得不借助过多的理性过滤,就能够打动人的,是视觉艺术之美的第一个 要求。” 他不动声色,有两三秒的时间像是在闭目养神。随后他开始走向另一幅作品。 “我想跟你谈谈。”我跟在他的身边,低声说。 “好的,我也正想求教。”他说得很客气,“我们边看边谈。” 我知道他会错了意,没准儿把我当成了一个前来卖弄学问的求利者。我不想和 他说着艺术转完整个展厅。我是个病人,我正在休假,如今我连站讲台的耐心都没 有。 “跟这些作品没关系,是件私事。”我准备直入主题。 “私事?”他停下了,向我歪一下头。 “十年前那起车祸的事。”我们的目光对视着,我认为我没看到他的表情有什 么变化。 过了片刻,他说:“看完画再说吧。”说完他就重新将目光移向了画作。 他自顾自一幅一幅地看下去。我只能跟在他的身边。他不再征求我的意见,但 似乎看得颇为专注。在有些作品前他逗留的时间很长。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真的是看完了所有作品,然后他对我说:“我们去茶室谈吧。” 展厅的一侧就是茶室。我跟着他进去,有工作人员迎来,他挥手让她们出去了。 茶室的空间很大,大概有200 平方米,墙壁用实木包裹,落地窗可以俯瞰这座城市。 杨帆住在上个世纪的房子里,我挤在书堆里,他在200 平方米的空间喝茶。我不由 得会这样去比较。我并不仇富。我只是已经从心理上和这个人对立了起来。 我们在一张巨大的黄杨木茶台边落座。什么都是现成的,他动手沏茶,手法繁 复,花样真多。一切就绪后,他说:“刘教授你请讲吧。” 他这么镇定,我只能开门见山。“丁师傅的女儿知道了十年前那起车祸的真相,” 我说,“她要求赔偿。” “当年法院判了赔偿金。” “你知道的,这不够。” 他托起茶杯在鼻子前嗅了三下,用目光示意我也喝。喝了口茶后,他说:“那 女孩跟你什么关系?” “嗯,她是我朋友的学生。”我觉得应该强化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她父母 去世后,我的这位朋友对她像对女儿一样。” “她从哪里得来的信息?” “对不起,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哦,”他似乎能够理解,问我:“她叫什么?” 我迟疑了一下,认为但说无妨:“徐果。” “徐果?” “是。”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追问一下。 他的眉头蹙起来,又一次做出闭目养神的样子。但我觉得我并没看到他内心有 多大的波澜。我等着他撇清自己。 他突然问我:“刘教授,你在学校教什么课程?” “艺术史。”我不知道他何来此问,但也只能作答。 “自己画画吗?” “现在画得少了。我本科读的是油画专业,研究生才改读了艺术史。” “嗯,”他很认真地喝着茶,“我相信你。”他会怀疑我什么呢?认为我是一 个来敲诈他的瘪三吗?“那么,”他问,“她为什么不自己来谈?” “她觉得由我来谈效果可能会比较好。”我当然不能跟他说因为徐果认为我跟 他都是“强势阶层”的人。我想,女孩的选择是正确的,面对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她可能真的没有太多的机会。 “她需要赔偿多少?” “一百万。”我回答得不是很理直气壮。并不是我觉得这个开价太高,是我此 刻觉得这个开价低廉极了,它甚至可能都买不走我面前的这张黄杨木茶台。我感到 了某种耻辱,那种穷人才有的耻辱。但我不能擅自提价。 “好吧。” “好吧?”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惊讶。 我想不到会如此轻易。我甚至感到了失望,感到这个结果原来和我内心估算的 那笔所谓的良心债毫不匹配。我代表着的那一方,开出的价钱自认为是够分量的, 可这个分量在对方眼里,完全微不足道。人跟人之间的换算,如何才能达到公平? 我觉得我不是个“代理人”,我成了一个“推销员”。我跑上门来,推销一件自认 为价格不菲的玩意儿,而这玩意儿,在对方看来,就是张擦屁股的手纸。 “我怎么给她呢?要现金?”他的语气中性,可我却觉得隐含着嘲讽,“要不 你给个账号吧。” “这个我回去问问她吧。”我感到被动。我觉得我像一只他妈的猴子。“落实 好我会和你联系。”我说。 “也好,”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我有他的名片,但我还是收下了。“也留一下 你的联系方式吧?我们还会有更多的事情可谈。”他的话里依然听不出有什么玄机, 他说:“刘教授,我很欣赏你对艺术的见解。” 我在他递来的一张便笺上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宋董有兴趣的话我愿意奉陪。” 这句话说得糟糕极了,让我显得外强中干,像一个挑衅者,而对方压根儿没有搏斗 的兴趣。但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起身告辞。 他却邀请我:“晚上我请十位艺术家用餐,刘教授一起去吧?” “不了,谢谢。” 我走出茶室,有些眩晕,并且颓丧。 老郭迎面过来,问我:“跟宋董谈得怎样?” “妥了。”我继续向外走。 “什么妥了?” “他答应付一百万。”我头也不回,把瞠目结舌的老郭留在那里。在强力的财 富面前,十位艺术家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