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在晨曦中醒来,就像第一次才看到这个世界。 我发现自己赤裸着,身边是同样赤裸着的杨帆。我必须回忆起来点儿什么。可 是记忆恢复得异常缓慢。我看到了枕边的手机,于是想起昨夜我给宋朗打过电话。 我跟他说我要去给他的画廊做艺术总监,不用他再付一百万,他已经付过了。我想 起我跟那个叫左助的男孩喝了很多酒。我想起我们一同去了文化宫,看那个事故发 生的现场。街上大雨如注。其后,我就真的再也记不起什么。我只确定,最后我一 定睡着了。因为人只有先睡着,才会醒来。 我躺在灰白的光中。这里是杨帆的家。我想,这是半年来我第一次躺在她的身 边。她的大腿温热。我从未问过她,我们之间的一切,有没有给她带来过羞耻感, 她也沮丧、气馁吗?是什么驱使着她,让她用羊毛地毯,用缀满流苏的窗帘,将这 栋老房子装饰得像一个梦? 是的,这城市很糟糕,那么空,却又人潮涌动,一个早上就会有7 个人死于车 祸,下着和山里不同的肮脏的雨;人的欲望很糟糕,可以和自己儿子的小提琴教师 上床,可以让自己的手下去顶罪,可以利用别人内心的罅隙去布局勒索。可是,起 码每个人都在憔悴地自责,用几乎令自己心碎的力气竭力抵抗着内心的羞耻。 夜以继日。 昨晚是一个节点。但它没什么不同。唯一的特殊,可能只在于我没有拍夜晚的 立交桥,没有把照片发在微博上,然后写下:而黑夜已至。 我在晨光中摸起了手机,对着一片灰白的虚空拍照。镜头里没有焦点,我的手 也在颤抖不已。我把这团白光发在微博上,写下:黎明将近。 当然,那意味着抑郁症患者晨重夜轻的节律即将启动。可是,那又怎样? 我开始哭起来。 杨帆醒了,默默地为我擦泪。 我本来想跟她说点儿别的,可是我说:“今天陪我去医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