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维娜的每个夜里都是差不多的。老莴苣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她看电视,老 莴苣坐躺椅上看书。八点半老莴苣要喝一杯热牛奶,老莴苣不难服侍。他喜欢笑着 说:“我是根老莴苣了,离死不远了。你还小,小维娜,你还小。”不过老莴苣不 许小维娜喝咖啡,不许她在沙发上盘着腿,说女人那样不好看,而且沙发很快会坐 塌掉。 现在老莴苣管不着她了。除了躺椅,柜子顶上的照片,老莴苣的东西都在一只 旧纸箱里,被她推在柜子最里面。 好几次,小维娜拿掉照片,丢在旧纸箱里、放杂物的抽屉里、垃圾桶里,不管 放到哪里,他都在那里呜呜地尖叫,吵得她头痛,睡不着觉,只能拿出来,放回到 柜子顶上。 他要待在那儿就待在那儿吧,小维娜由着他在镜框里和蔼地看着她,跟他解释 :“等它的脚好了就放它走。” 老莴苣不喜欢猫狗,动物他都不喜欢,嫌它们的毛到处乱飞,还有寄生虫。 这当然不是小维娜放猫走的理由。她看着猫,她还不习惯跟一只猫住在一起。 她没有跟猫一起住过。可这个时候她不管,它会死的。她关掉灯,在窗帘透进的亮 光里钻进被窝。 她今天很累,非常累。 人的身体真是奇怪,五个小时前王弗还和她在一起,现在她闻不到他的气息, 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小维娜睁着眼睛想着王弗,他的头发眼睛,他身上很好闻的味道,他在她身上 动起来屁股和腰形成的波浪。他咬紧牙关,痉挛着说:“小维娜,你真美!真美!” 那一刻她是跟他在一起。 午休时分小维娜隔着玻璃看一支业余轮滑队训练。她看不出谁领先谁落后,只 有一个人从队伍里退出来滑到一边,才知道他出局了,他失败了。她真想给他们来 段音乐。他们背着手就像在滑道上跳舞。 小维娜看够了,回到厨房,在冒着热气的大铁锅子旁边坐下。白气里,影影绰 绰露出锅盖银白的尖顶。 小铃铛丢下手里剥着的洋葱说:“我真不想干了。又累,钱又少,还不如回去 干我的老本行。” 小铃铛的老本行是在酒馆卖啤酒。一个男人欺负她,阿灿替她解了围,介绍她 来这里。阿灿待她就像待自己的妹妹。 小维娜问她:“你真这么决定了?” “当然真的。”小铃铛发誓道。 “怎么跟阿灿说呢?”她多余地问。 小铃铛用手剪着额前的刘海,眼睛一眨眨地说:“我只是空想想的,我只会空 想想,我不像你,小维娜,你真能干,我真羡慕你呀。” “你羡慕我?”小维娜听了只有笑了。小铃铛是在胡说八道吧。一个人寂寞无 聊了,有了秘密不想让人知道,还有对以后怎么样不知所措的时候都会胡说八道。 小维娜不知道小铃铛羡慕她什么。她应该妒忌小铃铛,因为小铃铛分走了王弗 给她的东西。可是她也不妒忌小铃铛。 她渴望王弗给她一样什么东西,一样称得上礼物的东西,她很久没有这样的愿 望了,她也是空想想的,机械地往不锈钢餐盘里一勺勺舀着菜。王弗的脸从众多的 脸里面探露出来,小维娜就像一只准备充足汽油的小火炉轰地点着了,火把她整个 撑满了,满得她像要飘浮起来。在她低垂的眼光里,他一步一步走近了,他在跟人 说话,他的脸那么愉快,连唇边的那颗痣也带着笑意。她爱他的脸,他的嘴,连他 的胡子头发还有那颗痣,她也觉得爱。她真怕手里的不锈钢餐盘会不听使唤失手掉 到地上,里面的菜一瞬间四分五裂。 他稳稳地从她手里接过盘子,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开了,一直走到餐厅西侧一 根大柱子那儿。 小维娜看不见他了。她晃来晃去,从第一盆菜跑到最后一盆菜,问吃饭的人要 吃点什么。眼前始终是那根柱子。 老莴苣的女儿终于来了。 小维娜看到她,就明白了。猫探出脸,打量着这个不怀好意的来客。 她有一张酷似老莴苣的面孔,白白的大理石一样的脸。不客气地斜了她一眼, 说,“这是我爸爸的房子。” 走到屋子当中,左右打量几眼,说,“你没有权利住在这里。我的话你听得懂 吧?” 小维娜把老莴苣写的“协议”拿出来。她看完了,半天没有说话,然后警告她 不许带别人进来住,结婚了,就算自动放弃这里的居住权。到时不要怪她不客气。 小维娜听她下了楼,开动楼下的车,发动机轰鸣中,跟随她一起降临的黑影风 一样席卷而去。 “没事了。”小维娜说。小维娜没有想哭,她才不会为老莴苣女儿的警告哭呢。 这不是有人的良心的女儿。哪个女儿爸爸死都不来,却想来收他的房子。 “来,我们听音乐。”她打开桌上的迷你音响,猫坐在老莴苣的躺椅上很有滋 味地舔着脚掌。沮丧的情绪在水底盘旋着盘旋着升上来,打破了她的宁静。她还是 哭了。为老莴苣的先见之明。老莴苣说过这个地方他是一定要给她的。 睡梦中,小维娜听见猫在呜咽。 她披上衣服开了门,看见猫独自站在沙发上,两只前脚搭在窗台上,凝神望着 窗外。 “你怎么啦?想外面了吗?” 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一个晚上,猫突然发出让她惊怖的叫声。同时它走路的姿势变得很怪,把身体 拉得很长,两条后腿屈起来,它就那样不满的不耐烦地用两条屈着的后腿满地爬着。 小维娜只好把它带到宠物医院的男医生那里。 小维娜很不喜欢那个男医生脸上的笑。等到他开口,她更觉得讨厌了,问男医 生,“会不会因为拉不出大便?”男医生的两只眼睛在镜片后面深邃地看着她说: “没有,它是在发情。你可以在这里给它选配一只公猫,五十元一次,也可以五天 后过来给它做一下结扎手术。” 小维娜思索一下,干巴巴地问医生,“它的发情期是五天吗?” “不——我的助手结婚去了,不然现在就可以做。你知道做这种手术我必须有 一个助手。” 付五十块钱,在男医生的安排下眼睁睁看着它跟一只公猫做一次爱?小维娜把 猫抱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