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又过了四五日,她身上的烧退了,最早一批出的水疱也开始结痂了。水痘会传 染,她出水痘楼上楼下全都知道,所有的小孩都在家里被大人关照过了,不许到她 那儿去,连门口也不可以去。小孩好奇心重,越不让他们去,越是想去,趁大人不 在,难免脚痒,真去了,又还是胆怯的,只敢站在离门口半步远的地方,透过门缝 看着她。 她听着他们在门口,却不被允许出去,在床上逗留了那么多日,恨不得马上到 楼下跑一圈,也只得老老实实听大人的,不可以见风,免得染上邪气;不可以吃生 酱油,将来留下疤痕,嫁不出去。 身上的痂脱去一半多时,她再忍不住了,央求出去。这一回,他答应了,电影 院里放的那部片子他早想看了,提议出去看场电影。女人虽觉不妥,看她欣然要去, 只得依允,拿一块透明的红纱巾,兜头把她罩住,放到他肩膀上。 她被父亲驮着,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多日未见她的人围过来,一边赶开孩子, 不让他们聚过来,又为她熬过这一场苦欢然。她坐在父亲肩上,如骑在一匹高头大 马上,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骄傲。所幸因为罩在红纱巾里,不便说话,他们问她 的话都由她母亲答了。她一路受着注目礼,到了电影院,父亲仍把她放在膝上,她 也不下来,有时朝母亲那边挤过去攀着母亲,一会儿又缩回来,安心地坐在父亲膝 上。 电影开始了。剧院里黑了下来,嗡嗡的说话声小了,她很有兴味地睁大眼睛看 着,毕竟刚刚痊愈,没看半场便在父亲膝上睡着了。父母也不去动她,让她睡。所 以她是睡意蒙眬被父亲驮回到家里的。母亲开了门,把她从父亲身上接过去,忽而 发觉纱巾不见了,在随身带的东西里翻了几遍还是没有。他断定纱巾落在电影院了, 或是落在了路上。他可惜着那块结婚时买给女人的纱巾,说他去找,出了门,打着 手电筒,细心地留心着脚下,朝着电影院走去。 路并不长,—会儿就到了电影院。只隔了这一会儿,电影院里只剩一个人,正 弯腰扫着地。扬起许多灰。他依据灰的位置找到扫地的,问他是不是看见一条红纱 巾。是他孩子罩在头上的,他孩子正在出水痘,吹不得风,到家里发现不见了。 扫地的直起腰看看他,说没看见,不相信他自己找,又弯下腰。他踩着卡卡作 响的花生壳瓜子壳,从第一排找到最末一排,果然未见红纱巾的影子。扫地的劝他 不要找了,谁捡到了,也多半拿回去了,落掉的东西哪里还能捡得回来。 他空落落地出了电影院。回去的路上,仍留心着脚下。说不定就找到了呢?他 抱着这个念头,慢慢地迎着那排亮着灯的,低矮脏败得几近猥琐的房子走去,玻璃 窗上印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贴在一起向外张望,他加快步子,心里那一股坚硬的 东西退潮一样迅速地退去了,整个人温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