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到家,老婆坐在厨房里洗衣服。她喜欢夜里洗衣服,从结婚到现在,二十几 年了。月光落进屋里,她坐小竹凳上,面前摆着圆圆的木盆,洗衣板斜放盆中。她 一下一下搓着衣服,衣服上撒了洗衣粉,随着她的搓动,一堆堆白泡鼓起来。 家中飘着淡淡的洗衣粉味。他每次闻到这气味,就不禁想去卫生间洗个澡。大 概多年前,老婆洗衣服时,总要提醒他一句,洗个澡,脏衣服顺便拿过来洗。不觉 养成了他勤洗澡的卫生习惯。即使冬天,他也洗得勤。这四年以来,就发生了一点 变化。老婆不再提醒他。夫妻俩分床已经四年。自从儿子考上中专以后,就分床了。 儿子中专毕业后分到了长沙,很少回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他不在家,家中蛮安静。 分床也不是因感情问题引起的,可以说,这个家永远不会为了感情掀起波浪。没有 起伏的感情在家中流动。分床的原因说起来简单,儿子走后不久的一天夜里,两个 人几乎同时感到睡到一张床上相当不自在。比方说老古睡前习惯在台灯下看一会儿 书,女人就觉得难受。她责备老古为什么把书翻得那样响,还有老古喝白开水的声 音,听上去也难受。女人提早进入更年期,睡在床上,卧室的每一点风吹草动都令 她不安。老古上床以后,她又说他的呼吸声好粗,特别是鼻孔里吐出来的气,又粗 又热。反过来,老古也同样不自在。女人睡他身边,老爱翻身,而且翻身又很用力, 撑开时蹬直腿,呼啦就是一下。女人夜里要上好几次厕所,等等。反正,一夜比一 夜不自在。老古找不到这种不自在的根源。可能时间就是根源,少年夫妻老来伴, 做伴也要有足够的耐力。这几年来,夫妻之间没有改变的,就是女人夜里洗衣服的 习惯,以及老古勤于洗澡的习惯。今夜回到家,老古忽然感到自己的内裤有汗湿。 想想似乎又不是,是一种久违了的湿润。遗精?简直新鲜,好多年没有了。虽然分 了床,但他靠着一种安全又直接的方式,解决自己的欲望。有了这个,脏是脏一点, 却不存在遗精的问题。很多时候,女人在夜里洗衣服,用手提起男人的短裤来洗, 就会轻轻地呀上一声,表示对上面脏物的不满,尽管已分了床。老古今天夜里偷偷 去了晏家院子,没干坏事,内裤却汗湿了。这让他暗自兴奋,心跳加快。四年来, 夫妻之间的性生活基本丧失。男人天生像一条鱼,是需要女人这一脉水来养的。老 古心里早已干渴出裂缝来了。 如果说老古对性生活还怀有一点温暖的记忆,那应该也是十年前的事。 他老婆很传统,对待性生活,庄严得像进行着一场仪式。她从不允许老古看清 她的身体。她的身体永远藏在被窝里面。但老古也感到幸福。那仪式般的性事本身 就刺激着他。每次,基本上都是老婆主动说,好,你可以来了。这句话像一枚红色 信号弹,亮了夜晚。女人的身体其实蛮湿润,在老古的心里,仿佛春天的青草地。 尽管她永远不让老古看到她的身体,老古也知足。 这湿润的身体十年来一天一天走向秋天。老古也跟着她走向秋天。特别是这四 年,加速了衰老的进程。 今夜,荒唐走了一趟晏家院子,没做成嫖客,身体有了明显的湿润。我的佛祖 爷爷!老古心里这样念着。 他洗了澡,短裤依旧让老婆洗。他躺到床上,合上眼,想起那个胸脯蛮高的女 人。这样一想就不得了,欲望野火般遍布全身,四面八方的热浪向一处地方涌过去。 他马上坐了起来。他坐着,还是难熬,就索性起床。他拉开床头柜的一个抽屉,拿 出一根香,又拿出火柴,点着了,插在一个小香炉里。卧室里就弥漫开一股清香。 这是檀香。老古一般在夜里不燃香,但遇上欲望十分难熬之时,就点燃一根。他燃 香也纯属偶然。算起来是去年,老古和几个朋友去梅山城外的寺里清游。这寺叫色 空寺,住着三个和尚。住持是一个中年人,法号一灯。拜完佛,几个人来到一灯的 禅房。老古闻到一股香气,透骨。禅房里燃着香,檀香。老古说,这香闻着就舒服。 一灯念声阿弥陀佛,说,施主是有慧根的人。老古告辞时,一灯赠了一捆檀香给他, 还有一个小香炉。还是五六十年代,老古进寺庙庵子拜佛,熟悉这香气。后来破四 旧,梅山城四周的寺庙道观,全破坏了。这两年,又出现了寺庙。也怪,偶尔到这 个青灯古佛的地方来,老古总是生出卑微感,直想跪下去,再跪下去,化作一线尘 埃,躲藏到尘世的深处永远不出来。这当然可笑。老古是一个身负罪孽感的人。虽 然与老婆分了床,却在很多时候对她心存负疚。为什么要和她分床呢?就算她提早 进入更年期,自己未必没有责任。这自然没法跟她说,暗暗压在心头。另外,老古 的灵魂需要这种檀香来抚慰,或者说是冷却一下。这些年来,心一直悬着,像《水 浒传》里说的,一股子无名业火。檀香一缕一缕飘忽着,在夜里,就这么轻轻麻醉 他。 他用这个来麻木欲望,止住自慰行为发生。每发生一次自慰,他会后悔好几天。 再发生,再后悔,连自己都厌恶起自己来。 他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