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往左,再往右,再往左。就到了。城内的巷子太多,方向感稍差一点难免不在 巷子里转一夜,还找不着地方。 王月梅像是晓得老古会来,那一脸笑容,仿佛见到多日不归家的夫君。她丈夫 在世时,她把他侍奉得像个皇帝。可惜那男人没福,就这么去了。老古从她的神态 中明显觉察到今夜将发生什么。王月梅刚洗了澡,穿一件水红的确良短袖衬衣,一 条黑色裙子。这两年,城里女人开始穿裙子了。开放才几年,女人的打扮就变得花 花绿绿了。老古扶了扶眼镜,认真看了看她,尽管肤色有点黑,但丰满健康。那乳 房自自然然挺向老古的目光。 她一见老古话就多。熬久了,一说话,就多。她说今天运气好,摊子上十盒烟 全卖了。每包赚两毛钱,十包,两块钱。她说,你们端国家饭碗的一个月有好多钱? 老古笑了笑,没说。他上衣口袋里放着二十六块钱,半个月工资。这是通过一个月 了解晏家院子行情的结果。他又笑了一笑。应该也算一个笑话,有一个人只带十块 钱进入晏家院子,妹子说不行,起码二十块。这人就央求妹子,我这钱是血汗钱, 挣来不容易,请开一回恩。妹子答应了他。结果,这人在妹子身上一阵乱摸,准备 干那个事时,妹子及时准确地制止了他。妹子说,一半钱,这已经是一半了。 老古来之前本来想把钱掏出来,放在家里。犹豫了一下,心里决定还是带身上 的好。钱是胆,无钱就无胆。他在单位,从不跟同事们谈钱。每月,一半钱给老婆, 一半钱归自己。他不乱花钱,一般都存了起来。 王月梅见他不回答自己,就说,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有人给我送来金元宝。 老古愣了愣,说,金元宝?王月梅说,好大的金元宝,发光。老古这才反应过来, 王月梅是一语双关。梅山人形容一个人快活,总会说,有人送金元宝给你了?老古 嘿嘿笑了几声,说,那个人是谁?王月梅说,你。 女人原来是用双关语勾他。她是要告诉他,这屋子里吃的用的一样也不缺,包 括钱,就是缺男人这个金元宝。老古成了她的金元宝!他好多年没被女人宠过了, 快忘记了女人的味道。老婆不是一个完全的女人,一个伴而已。 她说,你还没有到我楼上看看呢。老古说,看看。一个寡妇楼上还能有什么呢? 寂寞,想男人。还有,就是一张缺少阳气的床。老古已不把女人请他上楼视为勾引 了。昨夜是偶然碰上这个女人,今夜所有该发生的,都不必大惊小怪。 王月梅闩了门。门有两扇,一关,就合拢了。她用了两个闩,中间一个大木闩, 下面还加一个铁闩。 一堆干柴,一团烈火,遇上了,不烧起来那足可以把人活活闷死。楼梯是宽宽 的木板,两人的脚步声,就像是烧起来的前奏。来到楼上,王月梅拉亮灯,她看着 老古的目光完全变了,灼死人。她说,老古,到了这一步,就不要多想了,今夜我 这个人就是你的,你要不是熬死了也不会来。老古也没说话,上去就抱定了她。他 的第一个目标是乳房。梅山男人把乳房喊做两坨肉肉。老古先抓到一坨肉肉,不满 足,又松开了这坨肉肉,来抓另一坨肉肉。他冲动得有点乱了。女人的衬衣扣子一 下子绷开,自己绷开了。正好是两乳中间的扣子。她的两坨肉肉太高,关不住。老 古的手伸了进去。他的手像一个开关,一碰,女人身上像通了电。一会儿,她说, 把我抱到床上去。 老古平常的积压仿佛就是为了这一刻。他的力量近乎疯癫。如果不是压抑得快 癫了,怎么能够碰上王月梅呢?王月梅也一样,她像一条干水多年的鱼,吸到了水。 抱着亲着摸着动着喘着,一不小心,竟从床上滚了下来。俩人同时滚了下来。 好在楼板是木的,虽然陈旧了,质地却好,厚厚的,软软的,还有些弹性。王月梅 每天把地上弄得蛮干净。俩人不晓得在这木楼上翻滚了好多圈,最后,王月梅说, 我好干。老古说,哪里干?她说,身上到处都干。 这一对干渴的人。可能隔壁有人听得见这边的声响,可这一对已经不顾忌了。 老古终于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体,完完整整的一片。因为她主动脱光了。身体 自然熟透,是他干渴时幻想的那种。这是一个还没有生下崽女的身体,结实,紧绷, 一点不松垮。不管这身体美或者丑,起码,毫无保留奉献到了老古面前。老古抱死 这身体,好像不这么用力,她就会马上跑掉似的。他抚摩了好久。王月梅嘴里发出 了声音,念咒似的,人名不像人名,地名不像地名。 老古当然彻底领略了身下这个女人。而她那样子像是幸福地死了一会,又渐渐 醒了。俩人就这样叉手叉脚躺在楼板上,听各自的呼吸和心跳。 老古,你这个鬼。月梅说。你这个鬼。老古说。男女至乐时,都喜欢骂对方的 鬼。你要还不来,我就熬死在这个里面了。她再一次黏到他身上。没有你,我就做 了嫖客。老古轻轻摸着她的乳房说。你要是没过瘾,明夜再去嫖一回,我任你。她 两眼亮着温情。你这个鬼,想让我去派出所蹲黑屋子。老古略用力捏她一下。好好 好,你是个好人,你是我的大好人。月梅笑了起来。 隔壁有人说话。是一男一女。虽然王月梅用旧报纸把木壁糊了几层,总是挡不 住人的说话声。俩人静下来听那边说话。很快就听出了意思,男的少了妹子的钱。 妹子说,我卖这个的钱你也敢少?男的几乎是哀求,我实在就这点钱。妹子应该是 发了脾气,说没钱就不要来晏家院子。男的忙说,再不敢来了。 老古和王月梅又听了一会,男的走了,妹子还在唠叨个不停,说自己嫩草般的 身子,被一个穷鬼捡了个大便宜,真是个短命的。 王月梅掩嘴而笑。老古的脸色倒灰了下来。他说不出心里的滋味。钱!怀里揣 着的二十六块钱压迫着他。他告诉自己,没有嫖娼。可这钱已跟随了他两夜,再不 掏出来,他总是感到欠了这晏家院子的。他一直怀着来嫖娼的鬼胎,这二十六块仿 佛已提前嫖过了,放在身上,比生一个疮还难受。他搞不清自己这是一种怎样的心 理,反正,这钱已成了娼妇。必须拿出这恶心的二十六块,自己才不是嫖客似的。 渐渐平静了。各自穿好衣服,老古又陪着王月梅说了一阵话,要走。不能回家 太晚,十点以前必须回去。他掏出钱,要王月梅收下。王月梅先是惊愕,接着就哭 了起来。老古自然知晓她为什么会哭。她用哭声表示对老古的不满。他的钱侮辱了 她。她没有开娼,住在开娼的地方几年,连开娼的念头都没有。 老古忙说该死,该死,我不是那个意思。女人还在哭。老古说,月梅,你莫多 心,这钱是个恶鬼,差点让我做了嫖客。我放在身上不自在,你先替我保管一下。 女人听他这么一说,不哭了。 二十六快,两张十块,一张五块,一张一块,都是新票子,叠得整齐。灯光照 得票子两面发光。老古捏在手上,微微抖动。月梅犹豫了一下,终于接了钱。她说, 就当这钱不是你我的,我暂时收一下。老古说,收下好。月梅说,好?你这个鬼。 老古这一夜回家,没有焚香。他获得了身体上前所未有的满足。睡在床上,翻 来覆去想他和月梅最疯癫的那一刻。王月梅的身体和气味已钻入自己的身体。不仅 仅是身体,还有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