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古是第一次进派出所。那些进派出所的人,都是打架扒钱耍流氓之辈。他心 里既委屈又害怕。这是樟树路派出所。值班室的墙上横着大家熟悉的八个字:坦白 从宽,抗拒从严。 带进来的人多,民警把他们分开问话。老古就在值班室这边问话。问他话的是 严所长和另一个民警。严所长精瘦,却有一双锥子似的眼睛。老古不敢正眼看他。 他的腿有点发软,顺势坐到靠墙的那把长椅上。刚一坐下,那个民警开口了,是请 你到这里来做客吗?站着。老古便站着。首先,自然是问他姓名,年龄,他如实回 答。问到工作单位时,他变得吞吞吐吐了。严所长说,你一定要逼着我们去调查你 的单位?他只好说出工作单位。严所长说,哦,原来是个干部。老古头一低,恨不 得马上钻到地里去。又问起他为什么看黄色录像,看过几次,除了到老八这个录像 厅看过,还到别处看过么,等等。老古说仅看过一次,这当然是说谎。只在老八那 里看过。至于为什么看黄色录像,他真说不清为什么,于是又一次吞吞吐吐了。 问完话,严所长让老古看过笔录,叫他在上面签了字按了手模。 严所长要老古写检讨。严所长说,因为是初犯,教育为主。老古一听说写检讨, 浑身毛孔都紧张得堵住了。他马上发挥了自己的想象,这份检讨如果写出来,也许, 明天就贴到街上,或者各个单位的墙上。派出所经常把违法者的检讨公之于众。一 想到这,老古硬着嘴说,检讨就不写了吧,彻底改正难道还不行?所长说,真不想 写检讨?老古哀求道,莫写了,莫写了,求您了。严所长说,那好,不写检讨就站 站桩。严所长怕老古骂他搞法西斯,特意补充说,学生不听话时,老师也要他们站 站桩。站桩虽然是体罚,但我认为还人道,站桩嘛,使你在痛苦中反省自己,达到 改正的目的。 老古倒愿意站桩,说,好,我站。 这桩叫屙屎桩,必须尽力蹲下去,蹲到膝盖与大腿在一条水平线上为止。不到 两分钟,他的腿开始发抖。他咬牙忍着。到了五分钟,浑身冒起汗水。他想直起身 来,民警瞪他一下,就不敢了。最难受的是裆部,皮肉像是一寸寸在绷裂。 老古暗暗用一种方法对付它。他想录像里的女人。那女人叫潘金莲吧?想她的 体态,声音,包括一些丑陋不堪的动作。他又想到了王月梅。想这些倒是止痛良方。 他整个人死死站着桩,心却飞了出去。不觉又站了十分钟。天气本来就热,他一身 汗。 严所长说,不要站了。老古如获大赦,猛地一向上,没想到腿早软了,一晃, 坐到了地上。民警说,你回家去吧,有本事你只管看黄色录像,反正我们也不打你, 抓到了就站桩。他有气无力回应一声,好,站桩。临走时,他恳求严所长千万莫捅 到单位去。严所长点点头说,这一次我们先替你保密。 回到家里,老古倒头就呼呼大睡了。 第二天碰巧是星期日,老古睡到十点钟才起床。浑身痛,腿有点抖,裆部火辣 辣,说不出的味道。他在心里骂了派出所一句,但想起严所长答应替自己保密,不 捅到单位去,又认为自己不该骂派出所。自己怎么说还是看了黄色录像,另外,人 家也没有刑讯逼供,站桩嘛,还文明呢! 老古这样一想,心就放宽了。那一股无名业火虽长期窝在心里,但天生的懦弱 性格又使他从不与别人做对。他永远只跟自己斗一斗,最后,自己和自己打个平手, 就会舒服一点。 他想去色空寺。他一个人去了城外的色空寺。一灯在禅房打坐。见了他,就慢 慢起身,给他泡了茶,说起话来。一灯说,施主脸色不好看。老古说,工作太累。 一灯笑了,说,施主是心乱,心一静,就好了。 一灯用毛笔在纸上写了四句——色是一把刀,欲海浪滔滔。昨天和明天,业障 一般高。 老古看了看,感到有点玄。前面两句意思较显露,让人不费神。后面两句就像 哑谜了。为何不提今天呢?昨天已成过去,明天看不见摸不着,今天是夹在这中间 的一条小路。这条路的前方是左还是右,是吉还是凶,不要说一灯,即使如来再世, 也未必明了。 老古当然还是道了声谢。不过,他心里比来色空寺之前更糊涂了。 他还得在这糊涂的尘埃里不声不响活着。 过了几天,他不觉又去了那个晏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