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现在,咱们就来到二光家吧。 二光之所以叫二光,因为他在家里排行老二,他上边还有一个哥哥。 其实十几年前,村风就已经变了,变得和从前一点也不一样了,传宗接代不再 是霍家男人活着的目标,管他男孩女孩呢,有个孩子混眼K 就知足了。可是,棚菜 种植专业户霍老菜,脑筋却没转过这个弯儿,孜孜以求地盼着家里人丁兴旺,盼着 早日抱上孙子,甚至大年三十晚上,不在家里看春晚,放鞭炮,冒着瑟瑟寒风,不 辞辛苦地跑到祖坟,烧纸焚香,乞求祖上保佑家里人平安。 也难怪,霍家的坟山上,只有霍老菜家的祖坟很孤单,别人家的祖坟哜哜嘈嘈 地一大堆,只有他们家,清清凉凉地一行孤雁,明显地告诉别人,他们家至少五代 单传。其实,到了霍老菜这儿,已经很对得起祖宗了,起码结束了单传,结婚三年, 生了两个儿子,若不是计划生育,还能生下去。 遗憾的是,两年前,霍老菜快要娶媳妇的大儿子,莫名其妙地得了病,吐了一 洗脸盆的血,死掉了。村长老霍用了种种手段,都没能把血止住,不等送到医院, 人就没了。 老霍断定老大死于肝硬化。 现在,霍老菜家又单传了,他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剩下的儿子二光身上。好在 二光很争气,前几年考上了市里的师范学院,虽是三年制的专科,毕业时却幸运地 赶上了分配,到乡中学教政治,还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未来的嫂子买了金戒指。哥 哥临咽气的时候,没看爹妈,只看弟弟,留在人间最后一句话是,我弟仁义。 霍老菜悲伤之余,感慨道,世代单传,这就是他们家的命,好在剩下的儿子二 光一个顶十个。 除了念书,二光几乎是哥哥的影子,吃饭抢一个碗,睡觉用一个枕头,一条裤 子轮流穿,一辆自行车换着骑。哥哥走了,二光很久不能适应,经常半夜摸哥哥, 摸空了哥哥,突然间惊醒,心也丢了一半似的空落落的。二光对哥哥的死始终耿耿 于怀,甚至认为村长老霍是个穿不上鞋的席医,都是他给耽误的,否则,平时没啥 病的哥哥,刚才还活蹦乩跳呢,刚刚感到胸闷胃胀,请来老霍扎上了针,反倒吐血 不止了呢? 后来,村里接二连三地死了几个年轻人,得的病和哥哥一模一样,只是死的地 方有所不同,有的死在医院,有的死在家里,只有哥哥死在了半路上。后来得病的 人,吸取了二光哥哥的教训,不再让老霍扎针,早早地去了医院,有的割开了胃, 有的割掉了脾,有的补血补得倾家荡产,最终呢,还是免不了吐血而亡。二光弄明 白了哥哥患的是不治之症,不再记恨村长老霍了,反倒安慰父母,我哥多心疼你们, 得了该走的病,却不让你们花钱。 霍老菜说,爹不怕花钱,留个一男半女的,再走也不迟呀。 二光说,这个想法很自私,一个寡妇带个孩子,让我嫂子怎么活?还是不留孽 缘好。 霍老菜凶狠地骂着儿子,你放屁。 没有哥哥的日子,二光的性格变了,变得沉默不语,郁郁寡欢。他知道哥哥是 怎么走的,却想不通,村里这么多年轻人,咋都染上了同样的病?二光到了学校, 眼睛天天盯在电脑的屏幕上,收搜着网上的资料,思索着导致哥哥肝硬化的原因, 弄得校长差点儿让他改教生物。二光这才想起,他的本职是政治。 二光排除了哥哥得过乙肝和丙肝,排除了患上酒精肝和脂肪肝,可他没有办法 排除哥哥常年饮用被砷和氣化物污染过的水。 几乎所有的夜晚,二光只做两个梦。第一个梦是哥哥的嘴里喷出的不再是血, 而是条腾飞的火龙,火龙莽撞地飞翔在天宇,没有归宿,无休无止,似乎催促弟弟, 找出让他一命呜呼的元凶。第_ 个梦是纸片一样溥的大饱,晃晃悠 悠地从车轮下卷起来,被风吹走,飘落到他身旁,嬉笑着摸他的肚胳眼儿,拎 起水壶,往他肚脐里浇水。水是他从林家那半边村子背过来的,他说要涤清这个世 界。二光惊醒了,捂着狂跳的心,睁大眼睛,望着黑暗中的房梁,久久发呆。他思 索着,人怎么会死呢?人活着为啥要遭这么多罪?人为啥浑然不觉而且同流合污地 生活在污浊的世界里? 公鸡把天叫亮的时候,也叫走了二光的胡思乱想。他披着衣服,走出屋门,走 向院外,走进原野。原野里,有一片白色的“庄稼”,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忙碌 在那里,那便是他的父母,他们一刻不肯停息地劳作在自家的棚菜基地。 哥哥订媳妇的钱,二光念书的钱,家里盖新房的钱,过日子柴米油盐花出去的 钱,哪一样能离开这两亩半塑料大棚?大棚让季节乱了,让作物的习性改了,不论 是啥瓜果菜蔬,不论生在南方还是长在北国,想啥时收获,掐准日子,插下种苗, 要哈有啥。难怪有人说,塑料大棚是场“白色革命”,土地被这玩意儿一盖,甭想 闲这个季节的太阳不再懒惰,勤快地从地平线下伸展出腰身,风刮得很暖,树叶摇 得很舒缓,浓郁的泥土气味把高速公路上汽车的尾气压制得一丝不剩。已经无须再 用塑料给大棚增暖了,父亲麻利地将塑料卷起,让风在菜棚中畅行无阻。母亲呢, 蹲在西红柿的秧苗前,一个接一个地给青柿子抹药水。明天的这个时间,这些柿子 就会变得和现在的太阳一样红艳,鲜亮地送进城里的市场。 二光忽然觉得这样的袖手旁观很无耻,走了过去,想帮父亲干点什么,父亲拒 绝了他,称你的手是做学问的,粗活儿干不来,还碍着我的事儿。母亲警惕地看着 儿子,恐怕儿子一时管不住嘴,摘了黄瓜,薅了草莓,吃了茄子,啃了西红柿。她 时时刻刻告诫儿子,棚坦的菜是给城里人吃的,不是咱们家吃的,咱家的菜是大地 里的土豆萝卜和白菜。棚里的菜既光鲜又好看,既肥硕又水灵,菜长得这么招人喜 欢,得靠药水天天养着,城a 人吃菜和娶媳妇一样,都菩欢呑外表,不愿意看实质, 就让他们吃好看的菜,咱们一口不动。 既然伸不上手,站在旁边又不是那么回事儿,听着母亲的教训心里又不怎么舒 服,二光索性离开大棚,朝村北走去,一直走向那个凹陷的点将台。二光总觉得那 个点将台太不可思议了,自从那里凹陷下去,村里哀乐声的频率越来越密了。随着 二光的脚步越走越近,一股恶臭的味儿逆风而上,越来越浓烈。若是在平时,平素 喜欢干净的二光早就躲开了,现在,二光不想躲了,他要探寻个究竟。 二光捏着箅子,刚刚走到坑旁,一辆拉垃圾的大翻斗车呼啸而至,顷刻间,一 车垃圾全部倾挥进凹陷的大坑。满坑的绿豆蝇轰然而起,遮天蔽日,尘土与恶臭同 时飞扬,老鼠与野猫结伴逃窜。二光背过身体,躲避着扑面而来的苍蝇与尘土。 其实,用不着瞅,二光早就怀疑哥哥的病与这个大坑有关,否则,不可能不停 地求城里的老师捎纯净水,不让家里的井水沾爹妈和自己的嘴唇。现在,他来到大 坑旁,就是想眼见为实,替死去的即将死去的还有浑然不觉活在村子里的人讨个说 法,要求县政府把垃圾全部挖走,还霍林村一个干净。 二光忍着恶臭绕着大坑走下去,没过多久,又一辆翻斗车急驰而人,又倾泻了 一车垃圾。他打了个冷战,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心也随着翻斗滑进大坑,被垃圾掩 埋,他觉得自己也肮脏无比了。 一股恶臭冲天而起,气浪呛得二光跌坐在地上。 有块砖头硌疼了二光的屁股,他捡起来,刚想扔掉,感觉砖头很沉,颜色也是 平常见不到的青灰色。他便纳闷了,垒院墙也好,盖房子也罢,村里从没见过青砖, 也没人用过青砖,怎么平白无故地跳出这样的砖头?二光低着头,捧着砖头,翻来 镫去地看。突然,他的心弦猛地被拨动了,恶臭的味道渐渐地淡出了他的感觉,另 一种悲哀从心底油然而生。 换了村子里任何人,都不会产生这种悲凉,一光的人学生涯,几乎是泡在图书 馆,沉浸在历史哲学和宗教中。他很淸楚,这砖不再是普通 的砖了,是经过雕磨过的砖,那些花纹和图案,毫无疑问地告诉了他,这是座 汉代王侯的墓,砖头来自墓穴的拱门,砖的断裂面并不久远。 二光恍然大悟,他明白了,为什么张大能消失得如此彻底。 村长老霍背着药箱子,怡然自得地走过来,他正准备给人瞧病。这些年,老霍 活得挺滋润,谁家没有个大事小情,谁家没有个大病小灾,谁家能离得开村长老霍? 况且说,这些年,村里人也和城里人一样,得了富贵病,什么糖尿病、冠心病,还 有癌症,这些花销高昂的疾病,哪一天不需要老霍维护?老霍当然有理由成天哼着 小曲,幸福着自己的幸福。当然,这时离他老闺女的婚礼还有一段日子,他的生活 没有尴尬,心情自然很愉悦。 二光骑着自行车过来了,按辈分论,二光给村长老霍叫伯,而且是刚出五服的 近门。别看二光是全村唯一挣国家工资的人,可见了长辈,他必须早早地下车,否 则老霍决不饶他,起码扎针时也得豁他两下屁股,省得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二光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心里藏不得阴影,下了自行车,便急着说,伯,我说 俩事儿。 老霍喜欢饭一口一口地吃,事儿一件一件地办,便说,没看见我正忙着吗?就 说一件。 二光说两件事儿其实也是一件事儿。 老霍说,念书念傻了,二合一都不分了,有屁快放。 二光说,我给县里、市里和省里都写信了,让他们把垃圾填埋场清走,你也得 呼吁一下子,咱不能活在垃圾里。还有张大能挖的不是点将台,是座汉代王侯的墓, 汉代讲究厚葬,他肯定偷走了许多价值连城的文物,必须追回来。 老霍不再理二光了,眼光瞅向了天空,好像身边不存在二光,径直走了过去。 二光紧追几步,大声说,这两件事儿都是天大的事儿,你不能不管。 老霍这才回过头,上下打量几眼二光,说,你爹就剩你一个儿子了,别胡闹。 —光盯着老霍走开的背影,心里想,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这段日子,二光重复起了大饱的曾经做过的事情,化验井水的成分。不同的是, 大饱完全是亲自操作,二光没那个本亊,花掉了两个月的工资,跑到省城,找大学 里的实验室去做。大饱把实验的结果锁在心里,带进了坟墓,二光却把实验做得更 彻底,数据更充分。城里人为了干净,祸害了他们的地下水源,二光不能容忍城里 人这样欺负乡下人,他要为霍家这半边村子讨个公道。 二光背着书包出发了,他要去县里市里甚至省里,高低给村里要个说法。现在, 他手里有了科学的结论,证明了井水的污染物来自于垃圾填埋场,比写信时更加理 直气壮了。他背着的书包里塞得鼓鼓旗澳的,里面装满了申诉材料,他要坐在政府 的大门口,像送小广告一样,逢人就送,他就不相信没人管这事儿。 二光没有想到,县城里到处行走的人,都像木偶一样麻木不仁,接过他的申诉 材料,看都不看,随手就扔了,没人把他的问题当成问题。接待他的人甚至说,县 城的自来水还有污染物呢,这是世界性的难题,谁也没办法。再说了,垃圾运往填 埋场,那是天经地义,总不能把县城埋在垃圾里吧?二光本来就没有奢望县里能够 解决问题,这事儿是县里定下的,就像自己屙出去的屎,再臭也不嫌,更不可能自 己吃回去。他不再废话,把申诉材料往书包里一揣,奔向汽车站,坐上长途车,直 截了当去了市政府,堵在楼门口高低要见市长。 市政府门前髙高的台阶上,二光孤独地坐着。二光的装束很特别,黄军衣蓝裤 子,几十年前的流行色,洗得却是干干净净,没有乡下人的土气,也没有城市人的 洋气,脸上的表情没有农民的愚顽,又没有城市人的灵动,一副死倔倔的样子,摆 出了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架势。行来过往的人,绕过他的身子,投来奇异的眼神, 把他当成了精神失常的上访者,恐怕一时犯病,砸了他们。 市长自然不会见一光,工作人员也不会让他缠上市长。没过多久,县里就派来 了公安,不由分说地把二光押进警车,送到乡里。乡里的书记,学校的校长,派出 所的所长,还有村长老霍,都被召唤到乡政府。县领导拍桌子踢板発,骂他们是一 群白吃包,老的控访对象没看住,又冒出个新的上访户,不把县长整死,你们是不 罢休啊。随即,县领导把他们都列成了第一责任人,对二光严看死守,除了家里和 学校,哪儿都不能去,拉屙也得有人陪,一旦二光再去上访,再给县里抹黑,把他 们屁股底下的板凳全撤了。 二光当时就蒙了,不过是说几句真话,至于兴师动众吗? 老霍没有像警察、书记和校长那样,鼻大眼小地训斥二光,好像二光把天捅漏 了。他牵着二光的手,一直牵回到自己的家,像对待惹祸的小猫小狗一样,很怜爱 地安抚着他,还让老伴做饭做菜,让饿了一天的二光吃饱喝足,消消火气‘再睡上 一觉0 晚上,村长老霍把二光的爹妈都找到了自己的家,这时,他才攒足了力气,劈 头盖脸地骂二光,没长熟的生瓜蛋子,一肚子的书生意气,全世界就你一个人有学 问,别人都是白痴啊? 老霍之所以把霜老菜两口子都弄到自己家,也是让他们分担分担压力,别自个 儿生完孩子就不管了,啥事都找他这个当村长的。 二光分辩道,我哥,还有咱村里好几个年轻人,得的都是肝病,那是喝了被污 染了的井水。 老霍说,喝的是一个脉里的水,咱老霍家还有人活了九十岁呢?生死由命,你 哥就该这么走,别怨天尤人了。 二光说,我不是瞎说,我有科学依据。 老霍说,科学顶个屁用,科学还说世界末日到了呢,太阳哪天没升起来?科学 还说进人暖冬了呢,去年冷得没把动物园的北极熊冻死了。要论污染,北京重不重? 汽车的尾气能把刚出生的孩子熏成癌症,可谁不往北京跑?二千万人口了,还挡不 住呢。从现在开始,我和你爹你妈还有校长三班倒,你一步也别想离开我们。 二光说,伯,我是拯救咱们霍家。 老霍说,还是先扬救你自己吧,你脑子有毛病了。 校长不再让二光教课了,二光教的是政治,他怕二光讲跑了题,灌输些乱七八 糟的思想,把孩子们带坏了。校长像蒋介石对待张学良一样对待二光,他把自己的 办公室腾出来,让二光单独住,那里有办公桌,有床,有电脑,有电话,还有可口 的饭菜,就是没有自由。校长把二光反锁在屋里,休想走出一步,直到下班时村长 老霍把二光接走,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二光觉得,这个世界真是颠倒了,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了。现代 社会有手机,有电话,有互联网,你能堵住谁的嘴?何苦把我当成控防对象,顶多 我不说了罢了。 本来,二光有条件继续上访,网络让人足不出户走遍天下。只不过,他不想因 为自己的原因,让书记、乡长、所长、校长、村长丢了熬了半辈子才熬到手的职务, 他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让村里人喝上从前的干净水,让珍贵的文物别流失到海外, 没有想害任何人,他想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活得幸福。 可是,他就是没有想到,就是这么简单的诉求,却引出了这么大的风波,从当 官的到百姓, 大家谁都受不了了,就连爹妈也不断地数落他,咱家扣大棚的地,村长批的, 投入的资金,村里给补贴的,多少个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没有张大能给村长接洽 上的关系,能轮到你当老师?你咋能忘恩负义地告恩人呢? 这一宗宗一件件,二光实在想不明白,他为的不是自己,为的是村里人别像温 水煮蛤蟆那样,在习惯中慢慢死去,却为啥被视为异类了呢?想不明白,二光就不 想了。反正不再需要备课,也没有任何差事,二光闲得实在难受,他整天都在网上 溜达,新闻网、电影网、政府网、娱乐网、游戏网、聊天网,甚至黄色网站,都不 能勾住二光的注意力,总是一掠而过。 有时,二光干脆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个个奇怪的念头不断地涌进他的脑袋。 这个世界上为啥会有人类,人类为啥要喋喋不休地你争我夺,人咋样才能干干净净 地活着,咋样才能让芸芸众生抛弃恶念重归善良?人怎样才能摒弃庸俗,走向高尚, 难道髙尚永远都可望而不可即吗?想昔想苕,他越來越觉得人的可怕,就连自己的 爹妈都变成了可怕的怪兽,爹妈成天用被污染了的水浇大棚,用有害的药水滋润蔬 菜,用美丽的颜色坑害城里人,难道这个世界就没有净土了吗? 想得头昏脑涨,二光就站起来,在屋里踱步,踱到镜子前,便站住了,看着镜 子里的自己。照着照着,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是我吗?我和我的脸有关吗?我 的灵魂在哪儿呢?这样想下去,二光忽然觉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甚至觉得,自 己的肉体只不过是灵魂借宿的地方,他的灵魂远比他的身体干净。 有这么一天,二光偶然登录了佛教的网站,听到了南无阿弥陀佛曲,沉浸在《 六祖坛经》的讲述之中,便心随神走,满身心如同盛夏里灌进清风般凉爽。他立刻 顿悟,索性坐在床上,闭上眼睛,心无旁骛地打坐,让耳旁的音乐洗净他的烦恼, 心中念念有词,说通即心通,如日处虚空,为传见性法,出世破邪宗。 没过多久,学校组织集体旅游,没人肯留下看管二光,校长实在放心不下,只 好带着二光一起走。老霜也担心二光半路溜走,弄成进京上访,更麻烦了,就跟着 老师们一块儿去散心。旅游的目的地是山西,途中的一个景点,二光特别上心,那 就是五台山,所以,二光也特别愿意一块儿出行。 临出发前,二光对爹妈千叮咛万嘱咐,从此以后别侍弄大棚,别天天奔波了, 花上我两个月的工资,买个旧房子,搬到林家那半边村子去住,粗茶淡饭,修身养 性,准能长命百岁。 爹妈莫名其妙,你这孩子,咋说梦话呢,那边儿是人待的地方吗?现在是钱的 世界,没有钱,咋活? 二光双手合十,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路途中,滚滚车轮伴着一路欢歌笑语,都从二光的耳旁滑过,没在他心中留下 一丝痕迹,他恬淡自然,一言不发,心若止水。 参观的第一个景点就是五台山,诵经之声从大殿里传出,遥远得像从天上掉下 来的。二光没有随人家一块儿进去,合着瓜而的经声,口屮念念有词。村长老笛寸 步不离地跟着_ 光, 感觉特别奇怪,这孩子咋会念和尚的经呢?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从二光的身后擦肩而过,猛然听到二光嘴里吐出来的声 音,便突然折回身子,凝视着二光。二光双手合十,施了个礼。老和尚摸着二光的 头,说了句,你有慧根。二光灿烂地一笑,说,愿随师傅听禅。 老霍原本是个聪明的人,虽说短短两句,也听明白了,二光要留下当和尚呀, 便攒足了半生的力气,冲着二光喊,你家五代单传,不能让你爹绝户了呀! 二光说,罪过,罪过,我没能力挽救全村,就让我皈依佛门,普度众生吧。 二光当和尚的事情,在村里村外,乡里乡外热议了好一阵子,也就归于平淡了。 无法平淡的却是翟老菜夫妇,差一点儿没像阿扁和阿圆一样疯了。比大饱的爹妈强 一些的是,想儿子了,霍老菜两口子可以到五台山上看一眼,也可以没完没了地劝 儿子还俗,留下一男半女的。 二光态度很坚决,不再给他爹妈叫爹妈,而是叫施主。 施主霍老菜夫妇没有听从和尚儿子的建议,没有搬到林家那半边村子,还在侍 弄家里的大棚,偶尔也跑几趟学校,领回二光的T 资,顺便告诉校长,二光还会回 来的,不许开除他的公职。 再后来,霍老菜的两口子都得病了,是村里的常见病——癌症,自然,治病的 人是村长老霍,老霍给他们俩同时做化疗。 后来的后来,也就不言而喻了,霍老菜两口子都死了,死在了同一天,有人说 霍老菜看到老婆先死了,自己便悲伤而死。 总之,二光总辉是做了把当儿子的义务,回家来奔丧,他带来了一群和尚,给 他的父母做了一个道场,临走时,有人还喊着他的名字。 二光双手合十,鞠下一躬,说,贫僧法名释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