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霍站在房顶,睁大虚无缥缈的眼睛,俯视全村,他把脖子抻成了长颈鹿,脑 袋转成了小蜗牛,心里“噼里啪啦”地打着小辉盘。 刚才爬上房顶的时候,老霍吃力得很,好几次差点儿从梯子上掉下来。老闺女 婚礼的第二天,老霍就一病不起了,村里村外到处说有人讲究他,说他雁过拔毛, 拿嫁闺女聚财,用死猪肉糊弄婚宴,想钱都想疯了,甚至到派出所告他。 这些,老霍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自己的老闺女。老闺女走了之后,杳无音信, a 然是对他这个当父亲的恨之人骨,连面都不肯见了。老霍更加自责,更加痛苦, 更加后悔,更加上火,整个心肝肺天天在油锅里煮着,肚子里日日承受着五内俱焚, 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哪儿疼。 病了一个月,老闺女总算回来一趟,父女俩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老霍总算 好了些,能够自由下地行走了。这时节,知了已经把夏天叫得火热,到处都是旺盛 的生命,傍晚坐在屋里,都能听见庄稼的拔节声。老霍第一次照着镜子看自己,他 被自己吓住了,岡脸瘦成了刀条子,脸色是黄的,眼珠也是黄的,他忽然感觉到从 前的疼是说不淸楚的全身,现在的疼全集中到肝 老霍到底是学过医的人,知道自己患的是啥病,也知道自己的来日已经不多, 他可以随便地把那个字说给别人,但他不会把那个字说给自己,绝不。 站在房顶,老霜把眼光移向了髙速公路。高速公路上的车流越来越密,密得首 尾相连,看不到边际。可是,老霍却看到大饱从车轱辘底下站了起来,又气吹似的 膨胀起来,飘向他的身旁,冲着他的耳朵喊,我死得冤啊。 老霍微笑着看大饱,说,别急,用不了多久,我就去陪你。 这样说着,老霜的眼光跳过大饱,牢固地拴在高速公路上。临上房之前,老霍 已经写好了遗嘱,收进了他视为百宝箱的药箱子里,他要捐出自己所有的存款,在 髙速公路上修一座栈桥,让大家到林家那边去背水,霍家不能出现第二个大饱了。 他觉得,这是他生命最后一刻最大的手笔,他要用这笔钱,绝了林小蛮那个小 瘪犊子当村长的念头。 风在房顶上淸凉地掠过,掀开了老霍的衣角,又愉快地去梳理田野里的庄稼。 盛夏的傍晚,有这样的凉风,在别人的感觉中,应该很惬意、很舒适,老霍却感觉 到了阵阵寒意。他坚持着,不肯走下房顶,还在一户接一户地望下去。老霍在盘算, 谁能参加他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