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年之前,在我们老家的平原上,有一些民间医生,他们身怀绝技,功夫多为 祖传,有些神神道道,肚子里全是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又被人们在广袤的平原上传 诵多年,浑身上下都套满大大小小的神秘光环。这些民间医生,虽说名气不小,但 都是农民,白天还有一堆农活要P.他们出来给人治病,基本上都是利用晚上的时间。 那时候灯光少,夜黑,关于鬼的故事又多,大多数人都害怕黑夜,天一黑,便躲在 家中不敢出门。当然,这些民间医生除外。 方子棋便是其中一位。他做了一辈子民间医生,不知道走过多少夜路,也不知 道遇到过多少妖魔鬼怪,跟这些魔怪们较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然而到了晚年, 值得说道说道的却没剩下几个。由于他的传奇经历,我们一帮孩子整天跟在他屁股 后面,缠着他讲鬼故事。他讲得最多的却是一个叫“狐门宴”的故事。因为这个鬼 故事跟别的鬼故事不太一样,所以许多年过去了,我们还能记得住。 方子棋说,这走夜路也不是光碰上些坏东西。这妖魔鬼怪跟人一样,有恶的, 也有善的;有坏的,也有好的。当然,这取决于你,你对它坏,它便对你坏;你对 它好,它也对你好。它们也跟人一样,它们也过日子,这日子呢,也未免不是硫磕 绊绊疙疙瘩瘩。跟人起冲撞那是常有的事儿。但更多的,还是它们兽界魔界鬼界之 间狗撕猫咬的龌龊。W 有时候,这人也会一不小心搅和进去,弄得你哭不得笑不得。 有一年,那应该是在“文革”初期,全国到处都是打打杀杀,大字报满天飞, 今天这个领导倒了,明天那个权威一眨眼成了“牛鬼蛇神”。人们整天吃不饱肚子 吧,劲头儿倒是大得很,满眼都是阶级仇恨的火苗,说不上烧到谁身上。那是个人 人自危的年代。那时候方子棋还年轻,不到三十岁,早就跟他爷爷学了一身的本领, 给人家扎针看病已有几个年头,只是还没有多大名气。不过“文革”一开始,方子 棋看到风声不对头,赶紧把针藏了起来,装疯卖傻,不敢再给人看病,怕别人说他 这是搞封建迷信。要是真有人贴他的大字报,那这FI子就不好过了。所以那几年, 方子棋很少出去给人家看病,他记住的也就那么几次,其中便包括他经常讲的这一 次。 话说当时有一个地方,跟平原上别的地方不太一样。哪里呢?从我们老家往东 北方向50里路,有一个青峰农场,从那里再向东就是渤海滩。那个地方人烟稀少, 走二三十里路见不到人影。盐碱地多,到处都是黄须菜、红柳棵子和芦苇荡,因为 这地方人少,所以才成立农场,开荒种地,也大多是种些葵花和大豆,即便是这些 耐碱的农作物,也是长得稀- 拉拉,但人家这农场是国营的,那些种地的人多是公 家人,有的还戴着个眼镜啥的,像是喝了不少墨水。论说这种地方,“牛鬼蛇神” 该是不在少数,可那一年,这青峰农场却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别的地方 都在憋着劲儿地闹着革文化的命,这里的人们却连门都不敢出,还搞哪门子斗争。 啥原因?是这里出现了真的“蛇神”。有人在河边马路上遇到一条大蟒蛇,我们老 家把蛇叫长虫。青峰农场出现的那条长虫有多长呢?方子棋伸开双手比脚着,这么 说吧,那个第一次遇到长虫的人是个赶牛车的,据说是个近视眼,戴着副眼镜,正 赶着牛车往地里拉粪,看到前边路上横着一根树干,足有碗口粗。这伙计忙勒住牛, 跳下牛车,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上前去,抬起脚来就准备端一下子,可毕竞戴着副眼 镜,眼神还算好使,就猛地发现这树干在动,是在向前爬,又看到那河紳壳大小的 鱗片还闪着冷冰冰的光。当场便吓傻了,连滚带爬,拽起牛缎绳,扭过头就往回赶, 回到农场部,眼泪一把把流,基本上不会说话了。人们这才发S},这伙计裤子全湿 透,吓尿裤了。紧接着不几农场的人又目睹了狐狸搬家的奇观。几十只狐狸头尾相 连,排着长长的队伍,动作都是一模一样,都是小心翼翼的样子,滑稽又可爱。它 们并不怕人,它们朝盐碱滩的深处走去。农场的人反而都看傻了。接着就传出这样 的说法:是大长虫吞吃了狐狸,把它们撵跑了。当然,这样的说法无法得到证明, 但很快,农场里的一头刚产下不久的小牛犊不见了。场里的青壮劳力兵分几路,找 出去好远,也没发现小牛的影子。一头刚会走路的小牛犊能跑多远?这一下,农场 的人才真的慌了神。接着有人说,是人长虫吞吃了牛犊。据说是有人亲眼苷到的, 是谁看到的长虫吞牛犊? 当然是找不出来的。 但这事还是引起了场长的重视。场长是一个老八路,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以前人们神乎其神的传说他都不相信。他嘴里骂着街,举着鞭子把劳力撵到地里去 劳动。但要想在晚上开个批斗会啥的,是绝对没几个人参加的。老八路气得呜呜叫, 却没办法,在这个问题上,农场上下职工的态度还是蛮一致的。牛犊失踪事件发生 后,场长有些信了,但不是信神信鬼,是信农场附近可能有大长虫出没。于是他一 边向上面报告了农场里最近发生的一串儿蹊跷事,一边成立了几个敢死队突击队, 并且把农场里的钢枪大刀啥的全弄了出来。大伙戴着红袖标,扛着枪提着大刀,到 处巡逻,寻找大长虫。这一下农场的气氛更加紧张,学校停课,妇女老人不敢出门。 场长整天黑着脸,坐在场部革委会里,亲自督阵。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天,农场东南面的河边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突击 队发现了大长虫。那大长虫的尾巴挂在河边的一棵红柳枝上,正把头探进河里喝水, 竟然跟野生的红柳树一样高。场长蹬上自行车,立刻赶到河边,只见突击队员们都 伸着脖子望河边看。这里离着河边还很远呢。场长也伸着脖子看,那棵髙高的野生 红柳倒是看到了,可大长虫呢?场长没看到。大伙一见场长来了,纷纷跑过来,说 钻进去了钻进去了。场长说钻哪里去了。树洞树洞!场长这才发现,这棵红柳有一 半已经枯了,是一棵老红柳书,是野生的,有些年数了。场长点点头,黑着脸吩咐 道:去两个人,回场部弄一桶柴油来。不一会儿,柴油弄来了。场长说:去,把柴 油浇到树上去。场长仍然黑着脸,可没一个人动弹。场长左右看看,嘴里骂一声奶 奶的,弯腰伸手,便把柴油桶提到手里,昂首阔步朝河边红柳走去,只见场长挥动 胳膊,把一桶柴油泼在树干上,然后点起火把就引燃了大树。一套动作下来,干净 利落,脸上毫无惧色。 大火把突击队员们的脸都烤红了。大伙不得不佩服场长,那举着火把的雄姿, 不亏是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人。人们很快就看到一条长长的巨大的黑东西,身上 还冒着烟,扭着身子朝河边爬去,爬着爬着,就不动了。“是大长虫,大癖蛇。” 人们高喊着,却没有人敢凑上前。 这件事轰动一时,就像插了翅膀一样,越飞越远,越传越神。一周以后,飞到 了省里的报纸上,配了照片不说,还有人民群众赞扬场长的一首诗。这首诗方子棋 背得很顺溜: 青峰农场地偏远, 场长名叫李万权; 高举火炬意志坚, 挥手便把蛇神斩。 那条长虫到底有多长呢?有的说八米,有的说十米。当然,那是一个夸张的年 代,大家喜欢把哈事儿都往大处说。但不管咋说吧,反正那是一条很长很长的长虫。 方子棋说:好了,你们肯定问我,你说了半天长虫,跟鬼有啥关系啊?当然是 有关系的,要不我就不讲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