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漂亮得“不得了”是个什么概念?书记王子尹颇有兴致地想着何秀枝在电话里 头夸张地提到的女孩子。办公桌上的电脑停留在待机状态,屏幕上一条色彩斑斓的 热带鱼在珊瑚丛里悠闲自在地游来游去。这鱼摆动的姿态与女性移步间的姿态有几 分神似,这鱼的悠闲也与五六年前的自己很神似。只不过……王子尹哼了一声,把 头靠在真皮椅背上。只不过造化弄人啊,别人当书记当不了几天,轮岗的轮岗、升 副县的升副县,天天坐着矮肥油亮的小轿车省里市里地跑,自己却在这穷旮旯镇里 一守就快十年!坐着辆破破烂烂的越野车,每天糊满了稀黄泥。真他妈的晦气! 过日子求什么?要说以前还求个进步的话,现在就只求退休了。想到这儿,王 子尹有点烦躁了,一脚踢在电脑主机的开关键上,热带鱼优美的转身变成了黑屏, 管他妈什么程序!要依程序,他王子尹早就该是副县了,世道都不依程序来,他关 个电脑还依什么程序! 幸好江湖有江湖之远的乐趣,这山高水远穷山恶水的荞山镇,爹不疼妈不爱的, 一个月难得有领导来,乐得王子尹山大王似的,大白天想钓鱼就钓鱼,晚上喝喝小 酒打打麻将,日子也挺好混。何况还有个暖心的棉袄何秀枝。说到漂亮女孩子,十 年前的何秀枝才是真正漂亮的女孩子呢! 那个能让心高气傲的何秀枝在电话里夸成一朵花似的女孩子显见是非同一般。 王子尹十分好奇!对于美,王子尹是不拒绝欣赏而且是乐于欣赏的。 想起何秀枝,王子尹情不自禁地冲着窗子点了点头,像是里面站了个何秀枝。 这个女人进班子后会是一个很不错的助手,她有着常人没有的精明——这么多年来, 她和自己之间,以精确的利益互换方式和平共处了十来年,何秀枝从不打无把握的 仗,你不签字她便不上钩,严格按程序进行,绝不让人吃一餐免费的午餐。刚开始 王子尹还有点不痛快,自己堂堂一个书记,整天让何秀枝牵着鼻子走,这多少让他 有点恼怒。但何秀枝从不给他添麻烦,自从第一次开口说要给自己当媳妇,被自己 笑着打哈哈拒绝后,何秀枝便从不提这一类事情,这让王子尹省了不少心。想何秀 枝的时候,他也主动打电话,何秀枝接到电话总是咯咯地笑,笑声从电话线那头钻 进王子尹耳朵里,有种让王子尹热血沸腾的力量。这样一个知进知退的女人,到哪 里找去? 只是现在的何秀枝比不得以前的何秀枝。岁月不饶人,人总是要老的,特别是 女人,更不经老,看着看着就从清晨含苞欲放开到了荼蔴. 尽管何秀枝的笑声还是 那样甜,但那些力不从心的沙哑和苍老却在笑声下面以更深邃的方式显露出来。在 王子尹听来,就像一个不会唱高腔的人非要扯着嗓子往高里唱,拼命唱上去了其实 也是白搭,比没够上去更寒碜。可偏偏何秀枝不懂这个理,整天还在费心伤神地往 高里去,越费心越催出那股老劲来,实在是扫兴。 更扫兴的是自己也老了,刚分配来的几个小姑娘居然不知死活地天天喊叔叔, 喊得他撞墙的心都有了。 正想着,何秀枝带着一个姑娘进门来,王子尹还沉浸在深深浅浅的感叹里,抬 起头来看何秀枝的眼神绵长散乱。 何秀枝一看那含情带意的眼神,硬邦邦的心底突然破了个洞,淌出酸软的液体 来,冲得她鼻子发酸:书记……你……忙啊?我今天到镇上来办事,你看还有什么 事情要安排吗? 哦?最近也没多少事,你把常规工作跟进就行了。云上山一弯水一弯的,你辛 苦了!王子尹收回心思,和蔼可亲地指着荞麦问:这位漂亮的女士是什么人?你不 介绍介绍? 看着王子尹脸上熟悉的神情,何秀枝暗暗骂了一句粗话,鼻子不酸了,嘴里却 辣了:我表亲妹子!什么女士,乡下妹子嘛!值得你这样注意! 好!好。王子尹说,好,好! 荞麦不晓得书记“好”个什么东西,可何秀枝脸上的表隋好像是知道书记在 “好”什么。心高的荞麦不想问,就把头歪到一边去看书记屋里的摆设,书真多, 高到柜顶上去,白老师的书也这么多吧? 中专毕业还是大学?王子尹问。 荞麦意识到书记是在问自己,脸红了,说只读到五年级,家穷,弟读书也要花 钱。 哦,王子尹低下头开始翻他的文件,心不在焉地说,好。 荞麦想这个书记脑袋莫不是有问题?什么都哼哼“好”,她转过头用眼神去问 何秀枝,何秀枝却望着窗子外的皂角树发呆,眼角湿湿的。 回了云上,一切才恢复正常,何秀枝脸上谦和温厚的笑容不见了,还是那个冷 漠强硬的何秀枝。荞麦在院子正中停下脚步,话却一句句逼上来:你为什么对他们 说我是你妹子?你为什么给我买新衣服?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莫非还指望你替我儿子给我养老送终?你少给我脸色看!我哪 一天看不下你这张冷脸了,一状告到镇派出所,让你汪家断子绝孙!何秀枝忍了一 天的妒火终于爆发出来,随手抓起石桌子上装鸡食的竹篓朝树下的鸡崽掷去,惊得 老母鸡咯咯咯遍地飞,飞不多远又迅速地跑回来,张开翅膀护鸡崽。老母鸡都顾崽 呢,荞麦呆呆看着,立即愧疚起来。心头那些为什么潜了下去,升起的是碎樱桃花 瓣似的冷清。 半夜里,荞麦听到何秀枝屋里传来伤心的哭声,哭声流水一样漫过门缝,流到 荞麦这屋来,缓缓地淌。荞麦屏住呼吸,鼻子跟着泛起酸来,想她一个女人家,男 人死了儿子也没了,孤苦伶仃一个人,能不伤心吗?……干吗要那么和人家说话呢? 不管怎样,自己这一身新衣服还是人家买的呢,岩豆杀死了她的王德才,她还肯这 样对你,不提棍子打不拿刀子剐,你还想人家怎样呢? 天色露鱼肚白时,荞麦听到了何秀枝的咳嗽声,赶紧倒了杯水进去,看到何秀 枝蓬乱着头发死死盯着门框,想必一夜根本没睡。荞麦涩涩地喊:你……喝口水吧。 何秀枝把眼神艰难地移到荞麦脸上,慢得像是背着一袋百来斤重的复合肥翻了 几座山。半天,才从紧闭的唇间缓慢地冒出三个字:荞麦啊……何秀枝咽了一下口 水,又隔了好一晌,才接着说荞麦啊,人说,长痛不如短痛,今天我和你打个商量, 你要是替我办成了一件事,我立即就让你回家去,省得我成天一看到你就想起我家 王德才!而且这事吧,办了以后,说不定你就能在镇食堂谋个事儿做,工资足够帮 你家还那一屁股债…… 何秀枝说得很快,在这件事上,她没法像给人们做思想工作那样地慢梳细理— —句句话是割荞麦的肉,也是割自己的肉呢,哪能用钝刀子! 荞麦听完,整个人都蒙了。手里的杯子哐当一声摔落到地上,那些问题的答案 原来搁在这里。 你干不干?何秀枝仿佛累得不行了,肩头垮着,眼神也矮到了地面去:我看得 出来,书记他……挺喜欢你的。再说了,书记看得起你是你的福气。等你帮了我这 个忙,我让他留你在镇食堂当工人,一月有七八百块工资,你一家有了这几百块, 你妈的眼睛就有钱治了,你爸的老哮喘说不定也治得好呢!你想想,你一个人换全 家太平,也很划算的。 划算?划算你自己不去?荞麦胸脯胀得鼓鼓的,急促地呼吸着,涨红了脸冷冰 冰地说。 这话触到了何秀枝的痛处,何秀枝的脸扭得像麻花,半天才从牙齿缝里进出几 个含血带泪的字来:老子没你嫩!你去就去,不去拉倒!用不着刺激我。你要不干 那咱们公了——杀人偿命,明天咱们两家去一趟派出所,到时候该关谁关谁,该枪 毙谁枪毙谁。谁也不欠谁的。 一提到杀人偿命,荞麦身子全软了,何秀枝这表情可不是吓唬人的,她那条悬 在床上的腿马上就可以跳到地上往派出所赶!荞麦咚的一声跪到何秀枝面前失声叫 起来:何支书,我求你了,别告岩豆! 告不告,关不关,那得看你!何秀枝阴着脸,一字一顿地说。 荞麦傻了,跪在地上直直地望向何秀枝,何秀枝不躲,也盯着荞麦,两注眼神 像两股对垒的力量,在沉默中你死我活地厮杀着。 还不到云上人喜欢的安静中午,可是太阳没有了声音,风也没有了声音,整个 云上没了声音。 荞麦缓缓站起来,在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里走出院子。 天真蓝啊,云上真安静! 荞麦把自己飘到柏树岭,远远地看着村小的操场,正是下课时间,泥地操场被 玩耍着的学生们扑腾得黄沙滚滚,看不清哪个是哪个。 那里面一定有岩豆吧!荞麦泪眼汪汪地对自己说不能让岩豆进监狱。要让他读 书,等哪天岩豆走出这云上村,她也走,再不回来! 上课铃响敲醒了荞麦,接着所有的声音全回来了:山下的狗吠、树林里的鸦雀 叫、草丛里的叫鸡闹、学生的嬉笑…… 操场上的黄沙淡了,教室传出来一阵阵读书声。 弟啊,荞麦对着村小说,你要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 荞麦拾起一根硬木棍,蹲下身来掏坑,戾草根缠泥,掏起来很费劲。好半天荞 麦才掏出拳头大的一个坑来,荞麦解下头上红色的发夹,把它埋在里面,又仔细地 把泥土盖回去,用脚踩平。发夹是白老师送给荞麦的,为什么买的?因为红得正, 为什么给我们荞麦呢?因为只有我们荞麦才配戴红得这么正的发夹。我们荞麦的脸 白胜雪,眼黑似夜,多漂亮。白老师一遍遍说“我们荞麦”时,就像碾子一遍遍碾 过荞麦的身体,把荞麦整个人都碾碎了。 可是我们荞麦没有资格戴这个发夹了。 我去。荞麦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何秀枝背对荞麦坐着,听了没回头。大滴大滴的眼泪却从眼眶里偷偷流下来。 何秀枝嘲笑自己——哭什么呢,荞麦都没哭自己倒哭起来!为王子尹?他王子尹不 过是个长期的嫖客罢了,为他哭个啥? 王子尹,你等着吧!等我成了国家干部何秀枝,你书记又怎样?又肥又矮,站 在我面前还不是像束狗尾巴草!到时候,我风风光光从你面前嫁出去!你个狗娘养 的!何秀枝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里,要命地痛。 镇招待所就设在办公楼的正对面,何秀枝订了房,叮嘱荞麦哪儿也别去,自己 跑到各股站所室串门,这里放下几斤花生,那里送几双鞋垫。听着镇里人个个开玩 笑叫她何副镇长,何秀枝幸福得胸腔都快胀炸了,明明没喝酒,走起路来却竟有了 三分醉意。 太阳偏西时,何秀枝才回去叫荞麦到街上吃饭。一份青菜牛肉、一份冻菌汤、 一个干煸青豆。对云上人来讲已经很丰盛了,何秀枝想了想,还是咬牙再加了一份 鱼香肉丝。 吃啊!何秀枝看着满盘子菜,很心痛,一个劲儿地催促荞麦:你不吃,我点这 么多干啥?吃! 回到招待所,何秀枝到公用水房打开水时,才掏出手机给王子尹打了个电话: 上回那个姑娘,就是荞麦,想到镇食堂找点事情做,她家太穷,全等着她找钱救活。 穷人家的姑娘听话,懂事。你就帮帮忙吧。 王子尹不太高兴地说:你在哪里呀何大支书?安排起我来了! 何秀枝说:我就在你办公室对面的招待所,荞麦也在。 王子尹拿腔拿调地说:穷?何支书,我又没扣你村里半斤救济粮救济金。你的 人你管。送我这里来干吗? 那点钱粮救得了人命救不了命运。人家要不是逼到绝路上,也不敢来求你。何 秀枝意味深长地说,你就帮帮忙吧。她愿当牛作马侍候你。 王子尹不痛快了,说:这是啥子话?啥子当牛作马的! 开水灌满了,泄了一地。何秀枝不管,轻哼了两声,悠悠地说:我们住206 号 房,你晚上忙完后过来一趟,十一点钟吧,那时候人少,不惹人闲话。是个什么情 况,你好好给她说说,你是领导,就当她是来上访的吧。 王子尹挂了电话,感到很别扭、很不愉快!自从他对何秀枝有了审美疲劳后 (王子尹不承认自己喜新厌旧,不过是审美疲劳而已,这是任何正常人都会有的), 他渐渐开始反感何秀枝和自己说话的语气,好像他必须要听她安排似的!他又不是 她碾房里的一头驴!嘁!女人!蹬鼻子上脸,麻烦! 鬼才去见荞麦呢!食堂又不缺人,他吃撑了才没事去揽事,再说,他一个书记, 干吗半夜三更去“接访”?要接访,也是办公室钱全海的事情。 只不过……那么漂亮个姑娘,白白净净的,美得像朵花,让钱全海接访有点便 宜他了。 入夜,白天的酷暑味从墙壁上的石灰浆里浸出来,整个房间都是热烘烘的石灰 味,腥腻得慌。招待所的坐式电风扇摇着头,边送风边咯吱咯吱响,搅得何秀枝和 荞麦头皮发硬。 王子尹在自己的宿舍床上躺着,心情乱七八糟,也好不到哪儿去。外间办公室 的电话响了好几次,他懒得起来接。手机响了,他也懒得看。他要腾出心思思考思 考。 何秀枝的意图他不太明白。这个女人从跪到县政府开始就是个人物,现在更是 个人物,她做的每件事都是有目的的,那句“当牛作马”的意思深了,她是在暗示 什么? 这个问号刺激着王子尹。王子尹觉得心头那丝想去的念头其实是因为好奇而已, 这样的确认让王子尹很满意,很坦然。 好容易大院里的声响少了、清静了,再后来食堂养的那条狗也睡了,全无睡意 的王子尹伸出肥厚的手掌,使劲搓了搓脸,又做了两个扩胸动作,才站起身出了门。 何秀枝站在窗前看着办公楼的动静,回过身摸了摸荞麦低垂的头,迅速转身离 开了房间。 在一楼的转角处,轻手轻脚下楼的何秀枝遇上了轻手轻脚上楼的王子尹。 看到有人从黑乎乎的楼道下来,躲避不及的王子尹先是吃了一惊,认清是何秀 枝后,才嘘了口气,继而迟疑地问:你怎么走了? 人家有话给你说,我听什么?何秀枝冷冰冰地说,我去买牙膏。 那……王子尹犹豫不决地跟着何秀枝转了身,轻声说,那等你回来了我再去? 不用。何秀枝说,你先去吧,我就回来。停了停,又道:人家可说了,只要你 给她个工作,你叫她干什么都行。 王子尹听出谱来,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何秀枝啊!若是钱全海给他牵个美 女来他不吃惊,可这事换何秀枝来做,就没道理了。 你胡说什么?王子尹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丝嗔怪: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我没胡说什么。何秀枝长长地叹了口气,细微的声音如蜘蛛细网一样在楼道间 隐晦曲折地飘散。 王子尹一时回不过神来。 何秀枝已侧过身子下了楼。可她不明不白的话语让王子尹莫名地焦躁和恼怒起 来,却又充满着微妙的紧张。这种复杂而奇异的感觉让王子尹每上一步台阶都升腾 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期待与慌乱。当推开206 房间时,王子尹感到自己无比冒失,也 异常尴尬。 在他的人生中,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际遇。这两年,头发白了不少,自己的办 公室几乎很少有女同志进出了。倒是新来的镇长办公室,常有女同志主动进去汇报 工作,新镇长不关门,那些美妙动听的汇报声和咯咯的笑声就从三楼飘到他在的四 楼来,好像在故意对他说你听呀你听呀!我们这里多快乐! 门虚掩着。叫荞麦的女孩正温顺地坐在床边,一双眼略带惊慌。王子尹干咳了 两声走进去,装作随意地掩上门。 荞麦站起来倒茶,桌子上的风扇吹起她黑油油的长发,扰得王子尹心头乱七八 糟的。 王子尹喝了口荞麦递来的茶,感到自己很紧张。先是无头无绪地说,头发很好 看。接着又无话找话:这茶好喝! 荞麦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王子尹稳稳神,坐到荞麦对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得像个慈祥的长辈:家 里很穷,缺钱? 荞麦把头往更低处点了点。 想找个工作?现在工作不好找。王子尹叹着气说:难啊。 荞麦的眼神抬了抬,委屈而复杂又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张开嘴想说什么,又忍 住了。 这是双怎样的眼睛!清得像雪山融化的水,深得像幽静的潭水,润得像捧在手 心的井水。王子尹武装着的心丢盔卸甲了。 何主任呢,到哪里去了?王子尹左右张望,心怦怦直跳。 荞麦也不回答他,突然像枝压弯后弹起的柳条儿,呼啦站起来,颤颤地去解自 己衣裳的扣子。 王子尹看到荞麦的举动,脑袋嗡地大了,茶水来不及咽下,直呛了一身。顾不 得擦拭,又轻又急又慌地呵斥起来:你干什么? 荞麦一惊。 王子尹望了望荞麦敞露出的光洁脖颈,回头看看窗子,跑过去拉下窗帘,又转 回身来低着嗓音急急地说,哎,哎!你干什么? 荞麦回过神来,也不理会王子尹,只管更慌张地解扣子,好像急着剥一颗洋葱。 王子尹并不想在这个陌生的女孩子面前无理智地做出非分之举。涉足官场多年, 王子尹从不攻击危险的猎物,而且不了解清楚情况他绝不犯冒进主义错误。他要欢 愉,更要安全。这个荞麦的来历他还不清楚,何秀枝的意图他也不清楚。可王子尹 阻止不了着魔般的荞麦,一眨眼工夫,荞麦已经把自己剥成了一团白白的小米粽。 王子尹着急死了,侧着脸伸出手把荞麦脱下的衣服往荞麦身上披。 他本想帮荞麦遮好身子。可是荞麦显然是吓坏了,急切地把身子一挪。 这一挪,刚好把身体最美丽的部分彻底显露在王子尹面前,粉红的双乳像两只 惊慌失措的兔子。而王子尹的手刚好碰触到了它们。 荞麦惊叫一声,然后傻了,一动不动、木木的。王子尹觊觎的目光定格在荞麦 的身体上。想收回,却收不回了。 多美丽!多美丽!王子尹不再理会脑袋里隐隐约约的那团疑雾,霍地站起身来。 这一起身,那发福的肚子便凸显在蜷缩在床上的荞麦眼前。 荞麦瞪大了眼——荞麦从没见过肚腩这样大的男人,云上太穷,村里的男人一 年四季都在田土里忙,事情多得没工夫长肉,村里的青壮年男人都有很好的腹肌, 像一块又一块风生水起的良田。而王子尹的肚子让荞麦想起了王德才那隆起的坟头。 白天余下的太阳温度和石灰墙壁交配生养出来的腥腻味在凉水似的夜里升腾起 来,两种气息搅拌在一起,熏得人难受,荞麦揪着床沿,忍不住一阵干呕。王子尹 尴尬万分地站起身来,无计可施地看着荞麦。 荞麦没吐出东西,却把眼泪逼出一大串,美丽的身子在王子尹面前弯曲着、紧 绷着。王子尹的眼睛和思维经受着莫大的刺激与斗争。最终王子尹决定结束斗争, 他走上前去,一手去捧荞麦的脸,一手搭在荞麦瘦削却精致的肩膀上。 王子尹把树叶般轻巧的荞麦放在床上,然后像一堆黄泥似的压上去。 荞麦没有闭眼,荞麦让自己的眼神飞走了。那眼神先飞过澡堂,去看了一眼那 个倏地体会到了自己身体秘密的姑娘,然后飞过岭岗,看了一眼干净清朗的白老师。 飞到这里天哐当一声黑下来,眼神没了方向,跌到岗下的乱石沟壑里摔得粉碎…… 王子尹穿好衣裳回过头本想说两句情意绵绵的话,然后告诉荞麦他给她在食堂 安排点杂务活干。但转脸看到荞麦那双美丽的黑眼珠空得怕人。话便憷得缩了回去, 只好干巴巴道,等过两天,你再来。 这话从王子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何秀枝正坐在院子里的广玉兰树下抹那一脸 流不干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