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直忙到下午两点多钟,几个人早已饥肠辘辘。刘二毛让厨师炒了几个菜,拎 来一提啤酒,三个人就在过道里喝开了。李保柱酒量一般,两瓶啤酒喝下去,脸和 脖子都红了起来。 王天九跟刘二毛干了一杯,说:二毛,你行啊,你餐馆做的甲鱼如今成了一道 招牌菜,整个青石桥镇都晓得,大大小小的干部都往你这里跑,听说也有县里的领 导开车过来吃,咋样?赚了不少吧? 刘二毛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唉,也就是赚几个辛苦钱,可公家总是签单, 欠账欠得厉害,自己需要垫不少进去;还有开销也大,需要各方打点,哪一路菩萨 都不敢得罪,余下的并没有多少。难啦!还是你那个门路好,钓到甲鱼不愁卖,凭 本事吃饭。 王天九笑呵呵地说:狗日的,一说到这个话题你就叫苦,我又不跟你借钱,你 怕啥? 一听这话,李保柱愣了一下,急忙低头吃菜。 刘二毛也笑了笑,慢慢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递给王天九,说:天九,这是今天 的甲鱼钱,刚 好一百六十块,你点一下。我的生意还要靠你撑着,兄弟,谢谢你了! 王天九接过钱,随便放进裤子口袋里,举起酒杯说:妈的,兄弟之间还恁客气? 你的生意好了,我的生意才会好,以后我的甲鱼就专门供应给你,这就叫合作双赢。 两人正要干杯,忽然发现旁边还有一个李保柱,刘二毛于是就碰了一下李保柱 的酒杯,说:来,我们三个兄弟干一杯。李保柱迟疑了一下,随后端起酒杯,一声 不响地喝了下去。 刘二毛忽然想起了啥,就问:保柱,你今天来有事儿吗? 李保柱慌忙抬头看了刘二毛一眼,随即又低下头。 刘二毛就说:有啥事儿就直说呗,咋像个女人扭扭捏捏的? 王天九接过话头说:要不,我回避一下?你们谈。 刘二毛一把拉住王天九,说:回避啥呀?真是浪气!我们三个人光屁股的时候 就在一起玩,这几年虽说保柱搬到隔壁村子去了,平常很少见面,可兄弟的情分还 在。既然是兄弟,有话就直说,别他妈躲躲闪闪的,你说是不是天九? 王天九重又坐下说:那是那是。保柱兄弟,有啥事儿需要兄弟帮忙,你尽管说 吧。 李保柱低头想了—下,旋即又抬起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像是下定决心 似的说:那,我就直说了,也不怕两位兄弟笑话。 刘二毛催促说:快说吧,拣稠的捞。 李保柱就说:唉,我的情况你们大概也晓得,兄弟我没有你们那样的本事,就 守着几亩责任田求碗饭吃,可扣掉需要上缴的税费、三提五统等,落在口袋里的就 没有几个了,所以这么些年起早贪黑的也没混出个人样儿来,实在是惭愧! 刘二毛急忙安慰说:兄弟不必难过,慢慢就会好的。 李保柱却并不理会,继续自己的话题:唉,人倒霉了放屁都砸脚后跟。不久前 下了一场大雨,天晴后,我老婆想挣些外快,就跟村里的一帮女人们到西山里捡 “地拈皮”,没曾想路太滑,一不小心摔了下来,结果小腿就骨折了,住院半个月 就花了七八千块钱,可还差一千多块,医院天天像催命似的问我要钱。你们也晓得, 我就那么一点儿家底,两个娃子还在读初中,开销大,我到哪里去弄钱?想来想去 就想到二毛兄弟了,我想你开餐馆也好几年了,手头终究要比我活套,能不能先借 我一些救个急? 说完这些,李保柱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长舒了一口气,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眼睛却悄悄地看了看刘二毛,只见刘二毛正在吃一只鸡翅膀,吃完了,用餐巾纸擦 了一下嘴,问:需要多少? 李保柱急忙抬起头说:多少都行,要是你手头紧少一点儿也可以。 刘二毛沉吟片刻,伸手从屁股后面掏出一沓子“领袖票”,说:这个,最近账 不太好收,我手头也不算宽裕,只剩五百块了,你先拿去用吧,不够再想办法。说 完把钱递给李保柱。 李保柱双手接过钱,说:好的好的……我给你写个借条吧。 刘二毛摆摆手说:兄弟之间,还写啥借条? 正说话的时候,刘二毛的老婆走过来说:二毛,税务所的陈会计今天手气不好, 口袋里的钱输完了,想从我们这里借四百块钱。刘二毛就问,他们还没走呀?老婆 回答道,哪次来不是这样?中午晚上连着两顿,下午打半天麻将,人家反正有的是 时间。刘二毛就说,你从柜台上给他拿吧。老婆又说,他们说晚上换个口味,要吃 乌鸡炖甲鱼,可乌鸡要到养鸡场去买,还不赊账,柜台上的钱只够买菜了。刘二毛 想了想,从旁边的凳子上拿起—个包,拉开,抽出几张钱递给老婆。 王天九笑着说:二毛不错呀,家都由你当着? 刘二毛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扭头看了看李保柱,发现他正低头看桌子上的啤 酒瓶盖,于是便朝王天九努了努嘴,摇摇头说:哪里哪里,家里花一分钱都是老婆 说了算,今天是故意给我面子,其实这包是她的……哎,天九,你钓甲鱼也有好多 年了吧? 王天九伸出手指数了数,回答:前后有六年了。 刘二毛说:一晃就六年了,你如今可是远近闻名的钓甲鱼高手哦,听说好多人 都想跟你学手艺,村里那个叫李明文的托人给你说过几次,天天想请你喝酒,可你 就是没答应,你可真吃香呀。 王天九说:高手顶个屁用?如今干这一行的越来越多,妈的,别人求我,还不 是想多钓几个甲鱼?可这甲鱼越来越难钓喽,我把看家本领都教给别人了,我喝西 北风呀? 刘二毛就说:那是那是,如今人们的嘴越来越刁,不喜欢吃养殖的甲鱼,说养 殖的太腥,专门要吃野生的,而且个头越大越值钱,把价格抬到了五十块钱一斤, 就这个价也不好买呀。 王天九说:狗日的,哪有那么多野生的? 刘二毛沉吟片刻,忽然问:哎,天九,你还记得汉江边上有一个地方叫黑风潭 么?听说那里野生甲鱼很多,你有没有去看看? 王天九把嘴巴里的卤豆皮咽下去才回答:我当然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去那里 洗澡么,潭里的野生甲鱼真是多!说实在的,那个地方很偏,很孤,尤其是晚上的 时候阴森森的,要不是为了钓甲鱼,我真不想去。 刘二毛问:现在还经常去吗? 王天九说:我以前经常去,钓了不少甲鱼,可后来人们一窝蜂地涌了过去,妈 的,甲鱼就不好钓了。再后来,那里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慢慢地人们就不敢去 了。 刘二毛急忙问:啥事儿呀? 王天九闭着眼睛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说:去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一个人去 黑风潭钓甲鱼,准备放钩的时候,突然在水面上响起了一个声音,说“鳖圆龟方扁 扁嘴”。我吓了一跳,急忙抬头四处看,可周围没有一个人。这时,那声音从水面 上慢慢朝我移动过来,中间好像还有一个黑咕隆咚的人影,我只感到头皮发麻,撒 腿就跑…… 刘二毛瞪着眼睛问:这个,真的? 王天九捂住胸口说:千真万确,我要是编瞎话就不是人养的。要不你摸摸我的 胸口窝,妈的,我一说到这事儿心跳就加速。说完拉过刘二毛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上。 刘二毛说:心跳是很快。莫非是水猴子,或者是妖怪? 李保柱一直低头听他俩说话,这会儿忽然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看着王天九,冷 不丁地问:天九,那声音是不是忽高忽低,就像在哭一样? 王天九回答:是呀,你咋晓得的? 李保柱又问:声音听起来像是男的? 王天九脱口而出:对。狗日的,真是奇怪了,你咋晓得? 李保柱微微红了脸,却低头不说话了。王天九抓过酒瓶把李保柱的酒杯斟满, 又给他夹了一块“将军肉”放在碗里,举起酒杯敬了他,然后又问:兄弟,你是不 是听到啥了?刘二毛也探过身子伸长脖子问了一句。 李保柱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说:这里面有个故事,想听吗? 王天九说:你快说,狗日的,还吊胃口? 李保柱吃完一块“将军肉”,抹了抹嘴,这才说:我也是听我爷爷说的。说是 很多年前的一天,一个渔夫从黑风潭旁边的小路上经过,迎面来了一个私塾先生。 先生瞧不起渔夫,就叫他让开。渔夫说,我出个上联,你若对出下联我就让。先生 眼也不抬地说请吧。渔夫便说:鳖圆龟方扁扁嘴。 吃了一口菜,继续说:先生想了许久却对不上来,渔夫就笑道,还是先生呢。 这先生满脸羞愧地转身走了,回去后越想越气,不久竟郁郁而 死,变成了黑风潭里的一个鳖精。此后,夜行的人从潭边经过,有时就会听到 一个凄厉的声音说“鳖圆龟方扁扁嘴”。 王天九屏息静听,听完了,想了一会儿,忽然问:哎,这个故事为啥只有你爷 爷晓得?我爷爷就不晓得,我们也没听说过,你听说过吗,二毛?刘二毛摇了摇头。 李保柱慢条斯理地说:因为,那个私塾先生就是我爷爷的父亲,我的老太爷。 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给我讲了这个故事,并且说今后某一天要是那个声音再响起 的时候,只要对上下联,那声音、那鳖精保准会彻底消失。 王天九跟刘二毛对视了一下,问:就算你狗日的说的是真的,可是,为啥好多 年过去了,那黑风潭里的鳖精都很安静,偏偏这两年开始出来叫喊呢? 李保柱回答:这……我也说不清楚。 刘二毛问:莫非,那鳖精是专门出来吓唬人的? 李保柱点点头说:我想可能是的。 刘二毛眼珠一转,又问:莫非,跟钓甲鱼有关? 王天九急忙岔开话题:保柱兄弟,你刚才说有啥下联? 李保柱摇头晃脑地说:对对对,我爷爷临死之前把下联对我说了,我还以为他 开玩笑呢,没想到真让我给碰上了,真是天意!来来来,我们三个兄弟再干一杯! 一杯酒下肚,王天九眼睛里慢慢放出光来,一把抓住李保柱的手说:保柱兄弟 你快说,下联是啥?只要那声音不再叫了,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钓甲鱼。狗日的, 黑风潭里的甲鱼真是多哟! 李保柱眼光一闪,看了看王天九,依然慢条斯理地说:可是,好多年了……一 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要不,到时候再说吧? 刘二毛立即听出了话音,接过话头说:这个,保柱兄弟,你好好想一想,快些 对天九说,天九不会亏待你的。嗨,我这里需要的甲鱼是越来越多呀。又转过头对 王天九说:天九,既然你会钓甲鱼,保柱晓得那幅下联,我看干脆就让他给你当下 手,你们两个联合起来钓甲鱼,也算拉了保柱一把,你说呢? 王天九当即拍着手说:好好好,就这么办! 刘二毛又问:保柱,你看? 李保柱搓了一会儿手才表态:行,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