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朗生眼瞎多少年了,他自己也说不清。 “我眼瞎,可心里明白!话说回来,这瞎了一年跟瞎几十年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是照样吃饭,睡觉,穿衣,走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金朗生时常为生活琐 事而骂骂咧咧。比如下棋。他最烦恼,他的棋下得不好也不臭,但他喜欢跟人角逐, 还是出名的悔棋大王,这是别人送他的绰号。这样就更找不到愿意陪他的人。 “比搞女人还难?”有一天,瞎子满秋和他并排坐在容城桥头的石墩子上时问。 “是的。难,难于上青天。”金朗生用力捻掉下巴稀落的几根胡须。 那天他说带满秋到桥头看女人,就信步地去了。他的鼻子很灵,能闻辨各种形 色的气味,尤其是女人的。大家都说瞎子金朗生,是容城瞎子中的奇才。不是么, 一会儿他就对满秋说,刚走过去的他们共同认识的谁家的女人,不认识的他就说大 概芳龄几多,然后将其相貌唾沫四溅地说一番。这当然只是两个瞎子无聊时玩的取 乐游戏。满秋问他:“你鼻子这么灵呢?” 金朗生拉开话匣就是一套一套的,他说,气味是—个人性格、身份、心情等综 合的反映,会掺杂变化,也有与生俱来不变的部分。他吹嘘耳郭能扇动,有人证明 过,可惜瞎子满秋看不见。满秋很激动,带着无端的嫉妒。平时他就缩在东门堤上 一间两平方米的水泥房子里等人来找他算命。他不喜欢跟金朗生下棋,一盘棋悔来 悔去拖的时间很长。若是加了赌注他也无所谓时间概念了。 有时候,捣蛋的少年看到他俩一前一后地靠着桥头拐角的栏杆上,一副闲情逸 致,就抖块洒了劣质花露水的布条,从他们鼻孔处一晃而过一晃而来。满秋往往很 紧张地先说,嘿,嘿嘿。金朗生不动声色地操起细竹竿,像睁着眼睛啪啪教训一下 躲闪不及的少年。 挨打的少年很恼怒,又惧怕那根长了眼睛的竹竿,就戏谑地叫闹:“瞎子看女 人——混嘴巴子快活。” 算命是政府给瞎子满秋和金朗生安排的职业,也是混嘴巴饭。金朗生不务正业, 口若悬河的满秋在容城瞎子中却是有名的。 金朗生命贱,这话是满秋说出口的。有次金朗生问他,“满秋,你算算我的命?” “我们同行,这其中的猫腻心知肚明。”满秋嘻嘻干笑几声。 “你不是跟人说我金朗生的命贱吗?” “听别人瞎嚼舌头,我们多年的老交情,你还不清楚。” “我不清楚,我眼睛瞎了。” “咳,有人吃哒饭嘴巴子痒乱呱。你想你这几十年,什么事没经历过,现在不 是过得好好的,你还白养个儿子,你瞧你们家小炜,读书成绩好,将来肯定有出息。” 满秋唉声叹气,“你看我好不容易生个女儿,还是个病秧子,挣点钱三天两头都送 给了万恶的医院。我的盼头哪比得上老兄?” “你也别这么悲观失望,好歹屋里有个婆娘帮你打点。想通了人活一世就这么 回事,尽心尽力,不昧良心。”金朗生语气一软变成了劝慰,然后捡起细竹竿笃笃 笃地走了。 满秋料到他走远了,擤了擤鼻涕,往椅腿上一抹,就低低地骂,“养个野种崽, 一张青皮脸,也强不到哪里去。” 金朗生在东门堤上也有一间小屋子。容城干算命营生的瞎子都在这里分了块地 盘,以前他们日晒雨淋地挤在容城大桥上。后来上头有人说太影响县城容貌,给行 人交通带来不便,就划了这块地方安置瞎子们。清一色的小水泥房,木门窗,二三 十间,一字排开码在东门堤的西边。有人称之为“瞎子房”。 容城的瞎子跟金朗生走得不近。排除金朗生性情火烈说话嘎嘣的原因,有的说 他家以前是大地主,有钱有势。钱从哪里来?不都是剥削劳苦大众得来的?所以他 沦落到今天的“穷山恶水”是祖宗欠的孽债太多。有的讲他是个怪人,脾气怪异不 懂人情世故。更多的人私底下鄙夷而又兴致盎然地交流,他搞多个女人搞出来那种 病也搞瞎了眼睛,最惨的是不能生育,只有收养别人的种带大养老了。 于是容城人都知道了有个叫金瞎子的是得那种病致瞎的。关于那病,在巷弄的 墙壁和水泥杆上到处贴的都是。这对凡事喜欢看热闹的容城人来说无疑值得探究。 有一段时间,好奇者纷至沓来地挤到东门堤找十七号。十七号的主人是金朗生。而 金朗生恰是个不安分守己的人,经常挂把锁在门上。这让某些人倍感失望。对他的 说法也更多了些噱头。 面对背后那些搅唾沫的人,金朗生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棋技差,却精通骨牌,算得上骨牌桌上的常胜者。一到茶馆里,赌骨牌的人堆就 让出个位置,大家都愿意看一个瞎子是怎样在牌桌上赢钱的。可当他的牌友们知道 金瞎子有那个病的传闻后,凡是有他加入的牌局,那你摸一把我捏一把的骨牌在他 们眼里就成了避之不及的祸物。久而久之,赌骨牌的找各式借口不与他过招。不知 情的打过牌后听说都悔得直往手心吐唾沫,肥皂搓来搓去,恨不得脱掉那层皮。这 不是闹着玩的,谁愿意得那说不清的病。好像容城有性病的男人都是从金朗生摸过 的骨牌那里传染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