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中国西北最西的那片高原上,有一个被世人称为冰川之父的慕士塔格雪峰, 海拔7500多米。峡谷山麓的草滩,居住着一个白人部落。他们说自己是冰川慕士塔 格的后代。 4 月的一天,老叔流浪到这里。跟牧民,放牦牛到了秋后。本来他还想住到来 年开春再走,但出了一件大事,震撼破碎了他四分五裂的精神。只好离去,继续孤 零零的漂泊生活。 精神分裂,不情愿地离去,是因为老叔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犯的严重错误, 和一意孤行有关,和打破沙锅问到底有关,和自己无能为力有关,和死亡有关,和 白人部落的三个当地人有关。 这三个人,是兄弟。 老大:万塔格,46岁,是个专业的挖墓人。所谓的专业,就是人死后由他单独 把墓穴挖好,别人是不能沾手的。墓穴,在地面挖一个半人深的坑,然后斜向下去 一二米掏出一个洞穴空间。逝者, 由挖墓人在下边接到穴中,仰面躺在里边,头朝慕士塔格雪峰。挖墓人出来, 封上洞口,用土填平,堆出个卵石坟头,丧葬仪式结束。以前整个部落有三个挖墓 人,但万塔格人缘好又厚道,对报酬从不计较,搭上手艺出色。以至另外那两个人 没了约请,就彻底放弃,踏踏实实去放牛羊了。这里的情况很特别,人们一年忙碌 到9 月,转场回到冬天居住点,安逸了,该歇息了,生老病死却都来了,婚丧嫁娶 全集中在这个时候。秋天丧葬多,万塔格忙不过来。人们就在平常的日子和万塔格 提前预约,人总是要死的嘛。如此一来,墓约,很多。春夏秋三季都不得空闲,万 塔格只好一门心思全力以赴。把家里的牲畜,交给了老三放养。老叔的错误以及无 奈下山离开,主要是由于他。 老二:图格尔,在乡里当副乡长,工作尽心勤恳,40岁,是个很好的做官材料。 性情温和,任劳任怨。口头语:“领导这么说的。”整个部落不分男女老少,都以 他为荣,而且每一个人都确信无疑:图格尔,还要升官,当更大的领导。牧民们敬 畏他还有个原因,一件宝贝老戴在他手腕上却不是表。传说那宝贝能告诉人的心跳 次数,能测量万物生死,能猜测你心里在想什么,能表明到达每一座雪山的距离, 还能指示方向。图格尔借用领导的话:人生在世走多远的路不能迷失,不能犯下方 向路线性错误。老叔后来看到,其实就是一个俄罗斯腕式指北针,用发明人的名字 命名,叫阿德里阿诺夫指北针。上世纪50年代,中国军队曾经引进,可以指示方向 测量方位角和简单距离。它的特点是有个固定夹,推进去可以保护指针,使用时再 拉出固定夹,以此延长指北针的使用寿命。黄褐色皮带,戴在手腕上,方便灵活。 至于其他的神奇功能,都是老百姓附加的。他图格尔也不解释,在这偏僻边远的西 部高原,指北针的样子的的确确新颖帅气。正本清源客观地讲,也真给他带来实惠。 自从戴上这个指北针之后,图格尔好运连连,仕途坦荡。 三弟索九别,老叔最先认识的他。 那天太阳还没升起,老叔从16间房过来。一条山谷一片戈壁,一段草滩沼泽又 是一片戈壁。老叔这次上路绝无仅有的草率慌张,老叔慌张是因为老叔碰到了一帮 子登山的河北沧州人。一女四男,在客栈里拿出他们的全部给养摆了一大片,请老 叔吃喝。老叔好久没有吃到城市味儿的东西了,这回瓷实,唇香齿甜,让自己的胃 口,好好痛快享受了一番。不仅仅痛快了吃人嘴短,还有别的原因,但终究答应他 们。约定由老叔给带路,去攀登慕士塔格山。可老叔一宿没睡着觉,改了主意,失 了约,一大清早儿溜之大吉。 时过晌午,老叔才翻过公格尔山,从隘口刚刚露头,就看见白雪皑皑的慕士塔 格峰了。同时老叔也看见了索九别。 索九别,30挂零。天蓝色的羽绒服,雪白的旅游鞋,双肩挎着红背包。英姿勃 勃。要是不戴着标志他们部落的花白毡帽,很像一个欧洲游客。 从喀什办完事的索九别,搭乘的车子是去红其拉甫的,半路他下了车。下了车 走了没多远,和老叔碰上面。老叔人生地不熟,又是同路,搭上伴儿。 索九别去喀什,有重要的事情。索九别,眼下干的事情,有意义也很危险。 索九别住的毡房,东南面是慕士塔格,往西过雪崩山30多公里的大峡谷中,有 一片平平坦坦的戈壁。戈壁正中央,矗立着一根根奇形怪状的灰蓝色石头。有尖儿 的如剑,有刃儿的如刀;有的探着头,有的弯折了腰。当地人称这个地方叫怪石峡。 怪石峡是狼窝,也叫狼峡。出了狼峡谷再往西,就是边境线了。 狼峡,是狼的天地,有多少只?谁也说不清。这些年来,牧民们在草原上看到 的最大一群,四五十只灰压压乌云似的。那是在隆冬,在半尺深的大雪覆盖的草原, 由公母俩领头狼,带着队伍,成扇形,浩浩荡荡,从西方而来。若是羊群,甭管数 百上千,它们是绝对不放过地冲击围攻;若是牦牛群,则会小心谨慎地尾随,直到 有两三头牦牛掉队,再上去杀捕。 后来老叔住在索九别家之后,坚决不管牧羊只放牦牛,也是基于这个原因。老 叔很怕狼儿们围剿羊群时,殃及自己。就是不把自己吃掉,少了几只羊,自己也负 担不起,还是放牦牛安生。放牦牛也省事儿,高高地骑在马上,把牦牛群赶到一块 草地,自己就可以无忧无虑地躺倒。看蓝天、看白雪,看寂静的苍穹深处,那无边 无垠的寂静。虽然久而久之丧失了新鲜滋味儿,但也呼吸淡漠没什么烦恼。困倦了, 草地上睡一觉。其实老叔避重就轻,放牦牛没那么轻巧,一天中在马上要颠簸六七 个小时,回到毡房腰酸腿疼。直到有一天和万塔格一同放牧,老叔才初尝与牦牛打 交道的乐趣。 索九别,干的事儿,就是和高原狼有关。他不仅研究高原的狼,还把能找到的 地球上的其他狼的习性资料,拿来对比。 灰狼的现状,不太乐观。曾经在北美洲到处都有的灰狼,今天只有在阿拉斯加 和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寒带草原和森林,才能见到它们。前后百十年,这个物种快 要销声匿迹了。 他说多可怕! 他说是可怕! 索九别希望今后通过自己的努力,使高原狼,大量繁殖起来。狼多了,草原的 生态就平衡。草原生态平衡了,牧民的日子才能幸福长久。高原狼,是控制这一地 区生态平衡的关键角色。索九别把这些道理,一个毡房一个毡房地去讲给乡亲们, 很见效。有意思的是,自从牧民们收了套子、夹子、石陷阱,狼们竟然很少骚扰家 畜了,基本都在打野食。对立关系,一下就缓和许多。 老叔小住喀什时,在艾提尕尔寺前的街道被人拦截过几次,全是兜售狼牙的。 开口价,一颗1000多,还说要多少有多少,戴在人身上可以避邪。想到这里,老叔 脚步没停下地仰望蓝天走了一段,胸中感慨自言自语:“高原狼,唯一的天敌,就 是人。” 索九别,拽住老叔,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笑道:“知音,你是我的知音。到了 部落草原,就住在我家。我家只我一个,无妻无子,孤苦伶仃。” 老叔初来乍到正在犯愁没着落,听索九别这么友好地表达,赶紧答应:“好、 好、好,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谢了。” 两人一道走一道聊。 这里的草原有一大祸害,不是狼,是旱獭子。旱獭子繁殖力很强,一窝五六个 崽儿。母旱獭的繁殖饲养能力超常,长着6 个乳头。人是狼的天敌,而旱獭们的主 要天敌一个是鹰,再一个就是狼。在今天的高原,鹰是越来越少见了,而高原狼却 靠着它们的坚忍与狡猾,和猎杀它们的人类周旋,顽强地活下来一部分。 旱獭子是食草动物,食草量很大。成年的,一年可以吃掉牧草五六十公斤,就 是说,15只旱獭子,顶一只羊的食量。 “草原不仅放牛羊,还得放牧旱獭子。”老叔对草原有了新的认识。 它们除了吃草之外,更喜欢吃草根草子。牧民们很腻烦,说它们是灭绝性吃法。 有限的空气稀薄的高原草场,还被这些家伙掏得到处是洞穴。洞有临时的,有长时 间栖息的。弯曲的洞穴,深长的有几十米。凡是旱獭子多的地方,大部分都是青草 稀疏之地,像脑瓜顶的秃疤一样。如此祸害败类,却表现出百般可爱,见人就立身 而起,拱手相拜。它们贼机敏,把自己的洞口留了很多。活动范围也就百十来米, 稍有风吹草动,马上吱吱地叫着钻进躲避。要靠灵活快捷的牧羊犬,抓住它们,也 不是轻而易举的。这里的旱獭子,四肢和尾巴都很短。成年的比篮球还大,再老的 黄毛发红,肥乎乎的绒毛团一样。 “它们要泛滥成灾啊!”老叔仔细观察草地。 狼对它们的围攻却战果累累,有守在洞口的,有跺脚的,有佯装挖洞的,有追 逐的。一般被赶出来的旱獭子,都会成为它们的战利品。玩耍一阵子之后,再吃掉。 这时候的索九别和老叔,正走在一片刚刚泛青的草地上,老叔问:“怎么一只 没见到?” 索九别把老叔的背包摘下,友善地甩在自己的肩头:“一两个月以后,遍地全 是。现在它们冬眠,还没醒。” “这么冷的高原气候,冻不死?” “脂肪厚,窝也深,几十米。要是它们被挖到,就彻底完蛋了。你用钢针扎或 者踢一脚,它都不会动弹,跟麻醉死了一样,任你收拾。” 索九别心思不在旱獭子身上。夸夸其谈的,还是高原狼。 这里的高原狼,一般可以活到15年。活到20年的,基本是雄性头狼。索九别景 仰的样子道:“这里的高原狼死后的丧葬仪式,很神秘也很壮观。墓葬方法,是它 们祖先跟后代约定俗成的。” “狼,还有约定俗成的墓葬?”老叔觉得有意思。 狼葬时,由新上任的头狼带领,不仅仅这一窝,是狼家族的整个群体,在太阳 升起之前,把狼尸体叼到一个开阔平坦迎着东方的山坡上。头狼咬开腹部,群狼围 起撕碎,再吃。所以狼吞虎咽,是一个误传。每只狼都必须吃到一口,就是不能出 窝的小狼也有份儿,一般由母狼带回去,吐出反哺。当山坡布满阳光时,狼葬处, 像高原上的任何一块土地,丝毫痕迹都不会留下。即便是血迹,照样会被舔得干干 净净。 索九别向往的神态说:“真牛。跟它们接触时间越长,我越感到狼葬的伟大, 甚至于我都希望在我死后也被狼葬。” “没事吧你?”老叔看到过泸沽湖畔摩梭人的火葬、看到过通天河上游藏族人 的天葬和水葬、看到过白音图嘎蒙古人的山谷葬、看到过西藏墨脱珞巴人的树葬, 汉族人的土葬更不用说了。至于狼葬,不仅没见过还是头一次听说。索九别羡慕残 忍的狼葬,令老叔不知所措。 “你可能理会不到。”索九别不想解释,不想转变话题。 所以,很少有人见到过自然死亡的狼尸骨。而这种老狼的牙齿,更是很多人津 津乐道的。打个小眼,挂在胸前,很时髦。尤其是裂齿和犬齿,最珍贵。 狼的嘴,长而窄,有42颗牙,分5 种。门牙、犬牙、前臼齿、裂齿、臼齿。犬 牙4 个,上下各两,一寸多长,是第一时间把猎物就范的利器。裂齿也4 个,由臼 齿分化出来,用途是将肉撕碎然后吞咽。门牙较小,上下各6 颗,功能简单,咬住, 不撒嘴。 “我在喀什碰到过卖狼牙的,怎么那么值钱呀?”老叔摸摸胸口,似乎也想挂 上一个。 高原狼的狼牙更值钱,雪白如玉。高原狼区别于其他地区的狼,不弄出土堆掏 洞做窝,而是在黑山峭壁下的石缝隙中安家。人工饲养的狼,一般寿命15年,奔跑 速度也就40多公里,说的是一小时啊。而高原狼,能跑出60多公里,持久性也很好。 它们是有智商的,智力相当于五六岁的小孩。还会用气味和叫声,相互沟通。高原 狼也杂食,在夏天偶尔会吃点青草嫩芽,是生物链中极关键的一环。人们的恐惧和 误解,使高原狼的今天生存艰难。 “误解的结果不一定是仇恨。很多误解是因为不熟悉,不知情,不了解,是完 全可以补救的。”老叔有自己的看法。 所以到帕米尔高原来的人,必须了解这一点。雄性头狼,跟其他成员一样,多 么强悍也要毫无例外地帮助照顾幼狼。一般来说母狼从现在的4 月到6 月开始下崽, 平均能生7 只幼崽。怀孕的时间是人类的五分之一,也就是61天左右。低海拔的狼 1 月交配,我们高海拔地区是在2 月到4 月交配。对,眼下还是交配时间。 老叔走神儿了。不远处的沼泽水洼里,几十只野鸭子在戏耍。 小狼十几天后就能睁眼,一个月后断奶。狼成群生活,雌雄分为不同等级。占 统治地位的雄狼和雌狼,随心所欲进行繁殖。一般的公狼,是不能自由随意选择的。 高原狼偶然一胎有生十几个崽儿的,这种时候母狼奶水不够。柔弱的,将近一半会 被吃掉。这儿的狼峡里一窝出生过15只,喂牦牛奶大都健壮成活,只死了一只。 “谁喂?去哪儿喂?”老叔的想象力丰富,眼神儿呆板,似乎看到草丛里有一 大群狼崽儿。 当然去狼窝,人喂呗,这段故事以后细说。没有自卫能力的小狼,要在窝穴过 一段日子。哺乳期五六个月。一个半月的小狼,可以吃些碎肉。到三四个月,跟随 父母一道去猎食。半年后,就自己找食吃了。群体中长大的小狼,不但父母呵护备 至,族群中的其他成员也会爱护有加。不管是高原狼或者低海拔的狼,甚至那些非 洲土狼,都一样,会把猎物撕咬成碎片,吃下腹内,待回到小狼身边时,再吐出食 物反哺。 “说老鸹是小的反哺老的。”老叔礼貌地打岔,怕索九别看出自己的不耐心。 不清楚老鸹,只知道狼。北美洲赤狼有意思,它们在族群中造一育儿所,将小 狼集中养育。由母狼轮流抚育小狼,毫无怨言。 索九别说出个新观点,老叔第一次听到:双腿直立走路的也别好大喜功,别把 人类的危害太过于夸张。实事求是确切地讲,百分之十四到百分之六十五的狼死亡, 是因为它们自己内讧造成的。当然它们也有部分的夭折,是被家狗传染了狂犬病或 者犬瘟疫。对不起了,听着枯燥吧? “有点儿,不过你说你的。” 再说几句基本常识。一般占优势主导地位的狼,身高腿直,神态坚定自若,耳 朵是直立向前,尾部往往纵向卷曲在背部。 狼种群的成员还有很多:郊狼、赤狼、胡狼。刚说的北方狼,也就是灰狼,两 米来长,是地球上最大的。最小的属阿拉伯狼,只十几公斤。世界上狼种类很多, 听烦了就不讲了。说点儿有意思的,缓解中和一下枯燥乏味。 狼的喜怒哀乐有意思吧,它们全都外在表现:活跃玩耍时,全身伏低,嘴唇和 耳朵向两边拉开,有时会主动舔舔对方或快速伸出舌头。愤怒时,耳朵竖立,背毛 支起,嘴唇卷起或向后翻开,门牙露出,弓背或咆哮。恐惧或害怕时,狼会试图把 身子缩小,从而不让自己那么显眼,够机灵吧。拱背防守时,尾巴收回。要主动攻 击时,会聪明地蹲下或仰起身子,假装低头并放松皮毛,猎物容易失于防范。愉悦 时,吐着舌头,摇摆尾巴,像乞怜的哈巴狗。进入捕猎状态的狼,严阵以待,尾部 会横直。游戏时,尾巴高挑舞动。高原狼很灵活,可以任意随便地转圈跳跃。 索九别为了回报老叔的忍耐,他舞动着四肢,学着狼做着各种姿势。几次把背 包,颠落到地下。 老叔也尽量表现出豁达大度。 两人说着话,走出一道山谷。索九别指着坡下草原深处的一个毡房说,到家了。 所谓的毡房,在老叔的眼里就是蒙古包。 这时,索九别停住脚步,侧耳寻找着什么动响。老叔也随和凝神细听,除了阳 光携带微风一同降落拨弄着沙石,其他静寂。老叔早就注意到,索九别的耳朵异样, 比常人的大两倍不说,还半折叠而且松软。此刻,已经完全支棱张开,像两个巴掌 大的收听天线。 索九别小拇指伸进嘴角,准确地说是按住嘴角,一声尖厉的长哨,拐了几道弯, 飞向草原。当哨声再次回荡,嘶鸣随之而来。一匹白马,由草原转眼奔驰到索九别 面前。马儿纯白,没一点儿杂色。明摆着是索九别的坐骑,但未经修饰,野性十足。 长长的白鬃毛和马尾巴纷纷扬扬,几乎扫到地面上的沙砾。索九别管它叫“飞翔云”, 老叔说太拗口,叫云飞儿。 索九别微笑了一下,也不争辩。把背包行李,搭在马背,拍拍马屁股,马儿独 自在他俩前边先走了。 前年的6 月,老叔走到内蒙古的西乌旗时已是傍晚,没吃没喝没睡的地方,就 敲开文化馆的一间大屋门。屋中杂物零乱,像仓库。紧里边别有洞天,如同画室。 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黑脸汉子,攥着画笔站在布框前一动不动地问:“干吗的 啊?”老叔答:“流浪的,找个地方睡觉。”黑脸汉子指指画框后面说:“睡这儿 吧!”那里是几张旧课桌拼搭的床,床上堆着两条没叠的灰绿色被子。精疲力竭的 老叔,不管不顾地爬上去。放平身子,真舒服。沉睡前,老叔听到他一句话,我叫 巴特尔。男低音,金属声,厚,重,沉,浑。半夜,老叔被饥肠闹醒,或者是被肉 香诱惑醒。醒后的几分钟,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床头铺报纸的课桌上放着一块羊 排还有半瓶草原白酒和三个馒头以及一大搪瓷缸子水。羊排几乎没有肉,能啃下的 肉都塞在牙缝里,好在有水就馒头。吃好喝足,老叔打着饱嗝来了精神。借着昏暗 的烛光,拎着酒瓶下了床。画框前巴特尔不在,不知道这位老兄睡在哪里了。斟酒 一大口,举起蜡烛的同时,老叔感觉到一个生灵倏地站在脸前。老叔差一点儿喷嘴, 咽了几咽,倒退了一步。画框消失,一匹生机勃勃的白马白得耀眼,目光却温馨地 注视着自己。更令老叔惊叹的是,白马长长垂地的鬃毛,在微微地飘扬。 索九别的这匹马,太像巴特尔的那幅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