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云彩渐渐习惯这轮椅了,那张小凳子,缩在床下,等着云彩卸下白天的装束, 换上睡觉穿的旧衣,它就又成了云彩的脚了。云彩的衣服本就不多,这一分外头穿 的和家里穿的,云彩就愈发觉得衣服实在太少,但她没什么好抱怨的,嫂子的衣服 也不多。有两件衣服,云彩把它们归到外头穿的,可胸前有两小团洗不掉的油渍, 以前低低地曲起身子坐在门边时,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它们真是晃眼得很。衣服 可以旧,但总不能脏吧。听说汽油可以把油渍洗掉。这汽油,云彩想来想去,还是 得跟小六要去。偏偏这小六吧,这两个月里,人影都见不着了。他老婆倒是来过两 回,云彩也不好意思问,她等着人家问起,她白听答案。偏偏也没人问起,好像这 小六平白无故两个月不露面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云彩熬了又熬,熬住了,没问,谁 也没问。她就不信这小六就此不来了。有时候,她信心满满的,这些时候大多是晴 天好日,日脚已经走到初夏时节,海水不仅蓝,而且蓝得纯净,蓝宝石一样,这样 的日子,是让人什么都往好里想。有时候,她真的怀疑这小六不会来了,永远不会 来了。这样的日子,大多是阴雨天气,天就要入梅了,雨天必将时不时地来。 雨天,就这样一个一个来了,一天一地的潮湿,好像万物都是水做的。散装饼 干,一不留神没扎好口袋,眨眼就受潮了,花生也是,瓜子也是。小卖部里处处都 是要留心的事。云彩已经小心了再小心,还是让一袋花生和一袋饼干受了潮。云彩 折算了一下,把自己的钱,放进了小卖部的抽屉里,这两袋东西呢,装到自己床边 的一个瓦楞纸箱里,等小东来了给他吃,不过,得先跟他说明白,这是姑姑自己出 钱买的。她做着这些,心里很委屈,这委屈,又没处说去。七阿公还是常常过来, 撑着一顶黑色大雨伞,衬得他的身子又瘦又小,他站在雨中,看着苍茫一片的海, 对面的山,隐在雾中,也是苍茫一片,他指着一个山头说:“喏,就是那里,我被 抓了壮丁。”说完,他就又沉默了,好像在问自己,那么我现在怎么还在这里呢? 这个山头,连七阿公三岁的玄孙,都晓得指着说,喏,这就是我曾爷爷被抓的地方 呢。这个山头,也许会让七阿公的后代们一辈辈传下去,云彩想,我呢,将来谁记 得我呢? 季节出梅的那日,云彩把自己和小卖部的货品一起,足足晾晒了一整天,晒得 脸上的皮肤,全都红了。那个黄昏,晚班航船靠岸,小六出现了,他走得很快,把 人群甩得远远的,他简直是在跑,跑进小卖部,一看到云彩,他就问了:“你这脸, 怎么啦?”那熟稔,像是今早上才见过面。云彩直勾勾盯着他,不相信他真是小六, 这么容易,他就站在眼前了?小六避开她的眼神,递过来一个纸包,云彩才回过神 来,赶紧从柜台下取出两条烟,说:“没发霉,好不容易藏过了一个梅季。”她把 “一个梅季”说得有点咬牙切齿。小六笑了,说:“一个梅季啊……我这回真是出 了趟大远门了,往后,还得出大远门的。你的脸,怎么了?”云彩才笑了,说: “今天我把自己和货品一块儿出梅了!晒了一天。”小六说:“真有你的!明天我 过来保养一下轮椅,说明书上说要保养呢,我要把你哥哥教会了。”云彩说:“还 有,你帮我弄点汽油来,我要洗衣服上的油渍。”说到汽油,她的喉咙又发紧了。 后面的人群陆续上来了,小六晃了晃那两条烟,告辞走了。他们俩告别的时候,眼 睛对着眼睛,深深地望了一眼,这在从前,是没有的。这一望是那么短,但千真万 确,云彩看到他眼睛里面去了,那么深,那么黑,像条隧道——云彩可以推着轮椅 一路滑翔进去。 晚饭时分,先是哥哥来了,整理下货品,点了点营业款,然后嫂子和小东提着 晚饭篮也来了。云彩第一回觉得嫂子的好,本来这晚饭,他们一家三口完全可以在 自己家的大圆桌上痛快地吃,不就是为了她吗,才到这小卖部里挤在小圆桌上吃, 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想到呢。云彩想到这一点,她对嫂子的态度,就有了从没有过 的亲切,她说话的语调里,柔柔软软都是情意,一家人都感觉到了,这顿晚饭,就 特别的可口,她嫂子还主动夹起一条梅鱼,说,这给猫吃。小东也感受到了这氛围, 他就更加顽皮了,追着猫踩它的尾巴,追出门去,在码头上跑来跑去尖叫。云彩知 道他不会真踩,也就装个样子吓唬一下猫,让猫急得团团转,她就骂道:“小东你 这条小狗!”骂完了,又觉得不妥,小东是小狗,哥哥嫂子不就是两条老狗了吗, 大家都想到这点了,于是,一起哄笑起来。气氛那么好,云彩却还是暗暗希望他们 早点走,她好仔细看那纸包里的东西。终于关门落锁了,这世界就剩下她和这个纸 包。包里是两件雪白的圆领短袖衫,一件在胸口处印着一只戴着蝴蝶结的猫,另外 一件呢,那猫躲到后背去了。这小六,怎么光知道买猫呢?云彩咬着下唇笑起来, 她向猫扬了扬手中的汗衫。猫已经蜷在床尾,支起半个脑袋,朝云彩喵呜喵呜。云 彩笑着说:“你这家伙,想睡觉,你自己先睡就是了啊。你看,我又有两只猫了, 比你还贴身呢。” 这汽油的事,小六好像把它忘了,或者,他觉得有新衣服了就不必劳神去洗旧 衣服了?小六说过,“明天我过来保养一下轮椅,”可这个明天,就跟真的明天一 样,来了,又永远没有到。 盛夏到来,是转眼的事。小卖部的冰柜里,已经装满各式冷饮了,发动机昼夜 不停地嗡嗡叫着,制冷液流动的声音,在半夜里听得分明。怎么睡就成了件需要研 究一下的事了。在我们岛上,夏夜露宿,是消夏良方,云彩的无数个夏夜,也多是 在门外的空地里过的,用两条长凳,搁上门板,铺上席子,就是张床了,睡在上面, 一睁眼,就是满天星斗,凉风习习,舒服到每个毛孔。就是一样不好,双眼承受了 一夜的露水,起来就发涩,涩到人想把眼珠子挖出来,放到清水里去洗一洗。除去 这个不适,露宿,带来的都是美妙的感觉,尤其,在久远的冬夜里想起,更是有滋 有味。 这个夏天,哥哥嫂子他们给她狭窄的后半间装了个空调,据说也是小六弄来的 二手货,上半新的,岛上人家很多叫小六帮忙弄二手货的,说是帮忙,实是买卖吧, 至于价格多少,哥嫂没说,云彩也就没问。哥哥嫂子他们自己房间都没装空调,只 给小东装了,怕露水对小孩眼睛不好,他们自己,还是上半夜睡露天,下半夜进房 睡呢。起初云彩执意不肯要,小扇执意要装,小扇说:“一个姑娘家一个人睡露天, 不好。”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云彩只好答应。这空调,云彩也不舍得多开,睡前设 个一两小时自动关机,能睡着就好了。云彩常常在半夜里热醒。冰柜发出各种各样 的声音,有几声,像个老头在那里咳嗽,喉咙里痰音浑浊,云彩就想到七阿公了。 七阿公说,一定要先结婚,再要孩子,云彩不是很懂其中的利害关系,可能,她也 不敢去弄懂。想要孩子就得跟男人睡觉,这个男人,云彩给自己选好了,当然是小 六。云彩怀疑当初她一说想要孩子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要和小六睡觉了。但怎么 和小六睡上觉,她还真没办法。接下去,她就想这个问题,翻来翻去,热得叫人难 耐。电视剧里那些女人的招数,在云彩看来总是可笑的,可云彩自己,也没有什么 好办法,索性就闭了眼求菩萨,万事随缘吧。这样想着,应该平静下来,可是,想 到最后,云彩都是以眼泪收场。这个世界太大了,即便她有轮椅了,她一样也拿它 没有办法。 小六还是那样,时不时地进城去做他二手电器的生意,上船还是急跑,第一个 到她的柜台前,说上几句话,然后就走了,告别的时候,还是深深地望一眼,云彩 觉得,他也已经望到她的眼睛里面了。但是,对于那事,没有办法,一样没有办法。 往日小六常到小卖部来转悠的,买包烟买瓶酒或者帮老婆跑腿买酱油,如今,是他 老婆亲自来了。他老婆长得不赖,话也不多,每次面对她,云彩总是透不过气来, 仿佛她一来,就把周围的空气都抽去了。她盼望她快走,又希望她多留一会儿,让 人问她小六的事。这个女人真是说话省俭的人啊,她总这样回答,是啊,小六又出 门了。什么时候回来?不晓得啊。生意啊,生意也就那样。云彩听了直替她着急。 有天晚班船来,小六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他照例地跑在人群前头,一跑到云 彩面前又老话重提:“明天我来保养轮椅,都过了四个月了,一定得保养了!”他 边说边喘气,额头上都是汗珠。云彩说:“你能今晚来吗?等打烊后,凉快呀。” 她说得很自然,还笑着递给他一瓶冰汽水,说:“这是工钱了啊,别嫌少,你喝。” 小六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答应,看来,云彩知道,他老婆今天回娘家了,小卖部里除 了流通货物,还流通这类消息。小六也奇怪自己,老婆都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他这 样急吼吼地还往家赶是什么意思。小六仰着脖子咕噜咕噜喝完一瓶汽水了,随后点 点头,就又跑开了。他继续保持着跑的状态,那只随身的单肩长带子黑色挎包一下 一下地敲着他厚实的臀部,被他落在身后的人群当中,有两个就笑话了,说,这个 小六,跑那么猴急猴急,是想早点跑到家里抱老婆吧!一个就说,是啊,小六这人, 天生的怕老婆,我老婆说,怕老婆才会发财呢。你说,真是这样吗?周围马上就有 人参与进来,说自己的太爷爷那时候就怕老婆,手上却有好几只运输船做生意呢。 一个渔民也说,我们大多在海上,我们的女人,不会自己拿主意,那一户人家怎么 立得住?一拿主意,那就当家做主了,一当家做主了,那不就让我们怕了吗?一辈 一辈,都是这样的,穆桂英挂帅了就打杨宗保呢,所以,这个,真没有办法啊。他 说得很大道,旁边的人,竟也没有办法驳他。 小六不知道人家在说他怕老婆,就是知道了,他也不会生气,现在,他脑子里 空空的,刚才自己好像是对着云彩点头了吧?今晚,打烊后……她说话的语气里, 藏着些什么他不明白的东西,他明明嗅到了,他还点头啊。他老婆黑着脸转述的小 扇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响亮起来,在这些字中,云彩,是危险的,是不可以接近 的。但云彩真是危险的吗?这些年,他和云彩之间的一些小亲密,他是很享受的, 知道自己被惦记着被牵挂着,这惦记和牵挂,比自己老婆的更细更密,但也就止于 此,云彩从来没有说出过头的话,她心里明白着呢,他们之间的界线在哪里。像刚 才的提议,不过是从“凉快”的角度来考虑,而且,白天小卖部人多,进进出出的, 也妨碍他干活。想想吧,云青会把一百瓦的灯泡拉出来,他就坐在那亮光下,吹着 海风做活,有什么不合适呢。我们岛上的人,大多是习惯晚饭前就把自己收拾干净, 干干净净地吃晚饭,干干净净地乘风凉,即便再出汗,那汗也是干净的。已经跑出 一身汗的小六也是这样想的,但为了今晚上的劳作,他决定还是先不冲凉,这活儿 会弄一身蜡味油味呢。 小卖部还是如常地,在晚上八点多就打烊了,嫂子一家走了,小东折纸飞机去 参加学校里的竞赛,为折出个满意的,弄了一地纸,云彩一寸寸地转动轮椅,弯腰 收拾。夜色,已经浓了,长白江对岸的灯光,也已从黑的背景里亮了出来。云彩飞 快地爬进木桶,给自己打了香皂,搓起泡沫后赶紧用盆装着水冲净了。她不敢像平 常那样久泡。这个木桶,也是哥哥做的。洗澡水留在里面,哥哥明天会来把水倒掉 的。她穿好胸前有蝴蝶结猫的圆领汗衫,急匆匆挪上轮椅,把店门开了。她洗澡花 了十五分钟,这每一分钟,她都支着耳朵听外头的脚步声,此刻,她可以对自己担 保,小六没有来过。 开了门之后,她又进去把后半间的空调打开了,放下了厚棉帘子——这是嫂子 挂上,防冷气外泄的。她在门边等,没开灯。月亮光,也开始亮起来了。小六出现 在门口时,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云彩吓的是,自己都支着耳朵听了,怎么就没听到 他脚步声呢。小六的吓一跳,则是事实情形怎么与他想的不一样呢。云彩看到他就 笑了,这笑容,也从黑的背景里亮出来,叫小六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云彩说,来吧, 就摇着轮椅掀开了帘子,叫小六进去。小六看看身后洞开的店门,就走了进去,没 想到,云彩又退回来,把店门关了。小六听着关门声,心头乱了。云彩掀帘子进来, 把轮椅靠床边停住了,自己挪到床上。轮椅空出来了。事到如今,小六只有埋头打 开随身的挎包,一样一样摆出润滑剂、防锈蜡,那是他照着说明书的要求预先买的, 都买好快两个月了。房间里很凉快,饼干的蓬松香味,香皂和水清凉的香气,还有 花露水的气味,让这房间又凉又香,让小六想到八月十五吃的月饼和那时候的天气, 他都吞咽好几口唾沫了。云彩在床上窸窸窣窣作响,他也不敢抬头看,他只管专心 地检查那些坚固螺母有没有松动,真有一枚松动了,再松动一枚,云彩坐上去就会 跌跤了,他想着云彩一坐上就跌跤的样子,好笑起来,他忘记紧张了,抬起头来, 要把这个告诉她,他制止了一场可能有的小事故啊。这一抬头,他就愣了。云彩已 经把自己裹在毛巾毯里了,脖子之下,只留下浑圆的肩膀和白嫩的手臂。小六手中 的扳手掉落,砸到自己的脚上,他也没感觉,倒是云彩看到了,替他疼,低低啊了 一声,坐了起来,毯子滑落,粉嘟嘟的上半身,就都暴露在小六的视线里了。云彩 看着小六的傻样,跟自己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她笑了,指指屋角的木桶,说,去洗 个手啊,那里有香皂。小六照做了,接着,也照着云彩的要求,坐到她身边了。隔 着衣服,小六想象过云彩的身体,呈现在他眼前的,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美好。云彩 想关灯,小六摆手制止了,他挑开毯子,云彩的整个身体,就露了出来,萎缩的下 肢,和丰满的上身,好像是两具不相干的身体。小六也想象过云彩的两条腿,呈现 在他眼前的,却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怜,是的,不是可怕,而是可怜,小六低下头去, 吻了吻她膝盖上的树杈形状的疤痕,他的心,就清凉下来了。他把云彩裹好了,隔 着毯子,静静地抱了好一会儿。云彩的脸,已经湿了一层又一层了,泪水源源不断 地来。小六抱着她,不知道怎么安慰。 “我,我只想要个孩子。” “我知道。” “我不会赖上你的。” “我知道。” “我只想要个孩子。” 小六腾出手,开始脱裤子,这种情势下,他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了吧?半空中, 影影绰绰立着个穿裙子的女孩儿,清晰的是她的一双眼睛,像极了云彩,她那么盯 着他,像在琢磨该叫他什么——有的小孩子,就是弄不清该怎么叫人。小六甩甩头, 把这个孩子的形象从眼前甩掉,不想,又来了一双眼睛。是猫的眼睛,闪烁的两团 磷火一般,跃上床来。小六吃了一惊,僵住了,他缩下地去,在床头半跪下来,说 :“云彩,你让我想想,好吗?你让我再想想。”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话了。云彩 扯毯子上来盖住脸,人缩成一团,在毯子底下,一抽一抽的,哭得厉害,却又不敢 放出声来。小六的心,也一抽一抽的。老婆转述的那些话,也在他耳边一字一顿。 事情没有云彩想的那么简单,真的,没有那么简单。他却又不舍得把这些话也转述 给云彩听,他的手,轻轻拍着抽泣中的云彩,像在安慰另一个自己,走到这一步, 真不是云彩的错,他,也是很有错的,他不知道该怎样做,才是正确的。云彩终于 安静下来,依然闷在毯子里说:“你走吧,小六,我不会怪你的。”小六等着的, 就是这句话吧,他等到了,就走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和着码头上一只正在靠岸 的船的马达声,在云彩的耳朵里,轰响成一片。过了好久,渔民们的说笑声脚步声 都散去了,云彩坐了起来,揭掉毯子,弯下腰去,仔细地看自己的两条腿。那个给 她留下公主裙的长腿短裤女人,此刻,似乎也伸着腿坐在她身边。如果小时候没得 病,自己也该有双好腿吧?应该是。因为自己的手臂又长又直,线条优美,照此推 断,双腿也应又长又直,线条优美吧,比那女人的腿更美。云彩直起身子,拿起床 边的鸡毛掸子,先试着打了一下左腿,想象着有微弱的痛感传上来,她用力些,再 用力些,越来越快地在双腿上抽打起来,击打声从耳鼓进去,像鼓乐一般,激荡着 云彩的心,或许,她能把它们打醒?云彩被这个念头和这个念头带来的激情抓住了, 她就这样看着鸡毛掸子得了生命一般,越来越急地跳起,落下,跳起,落下……猫 被吓跑了,它从床上跳开,到处乱跑,它竟然跑到木桶沿上,站不住,落到水里了, 它扑腾着,用力扑腾着,可是,似乎水已经失去了声响,它真害怕她听不到。云彩 还是听到了,她滚下床,心急之下,索性连板凳也不要了,匍匐爬到桶边——这是 最快的行走了,把猫拎了出来,头朝下,让它吐出了两口水。云彩抱住了猫,就像 第一次把还没开眼的它抱回家一样。两具身子的颤抖,合在一起,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