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后来,我娘知道,我大爷和我二大爷死了,死在和鬼子的一场恶战中。 那场战斗,小鬼子一千多人,我大爷他们说是一个团,其实也就二百来人。鬼 子把我大爷他们包围了。仗从太阳上竿开始打,一直打到日头偏西。山头上的土都 让炮弹炸熟了,烧焦的树东倒西歪,不小心碰上,刺啦一声,那块肉就白了。我大 爷的腿让炮弹炸飞了小半截,血水“咕嘟咕嘟”地像泉眼。我大爷用绑腿狠狠地勒 住冒血的上半截腿,两手撑地,几下就蹿到一个有利的位置,他瞅着山下的鬼子, 指挥着大伙,一会往这边打,一会往那边打。他还有心思开玩笑:“他娘的,我这 还真成了瘸子打猎——坐山喊了。呵呵。”话刚说完,一发炮弹将机枪手炸死了。 我大爷就爬到机枪手那,抓过机枪,扫向鬼子。我大爷使机枪的本事没人能比,机 枪手没了,机枪自然成他专用的了。 鬼子也拼累了,他们仗着人多,一拨一拨地进攻,跟我大爷他们玩疲劳战术。 我大爷呢,东边的鬼子上来,他让人把自己抬到东边,西边的鬼子上来了,他又让 人把他抬到西边。最后,子弹打光了,小鬼子冲了上来,我大爷他们就和小鬼子拼 刺刀。我大爷不能动了,大叫一声:“大河,往前冲啊!”我二大爷两步就蹿到了 头里。我大爷眼睁睁地看着我二大爷捅死了一个又一个鬼子,最后,刺刀扎到一个 鬼子身上拔不出来了。他没劲了,好几天没有米粒进肚,又打了大半天的仗,我二 大爷累熊了。一个鬼子趁机向我二大爷扑过去,我二大爷躲过鬼子的刺刀,一伸手 抱住鬼子。鬼子连踢带打,手里的刺刀好几次刮着我二大爷。我二大爷急了,一口 咬住了鬼子的脖子。鬼子疼得“嗷嗷”直叫。血,顺着我二大爷的嘴向外淌。旁边 另一个鬼子舞起刺刀,冲我二大爷扎下去。我二大爷到死都没松口。 我大爷坐在那,一声不吭地把三个手榴弹放到怀里,弦挂到了手上。等鬼子发 现没人跟他们对抗了,才瞅见横倒竖卧的死人堆里,还有一个活着的抗联,坐那儿, 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们乐。鬼子以为这个抗联让他们打傻了,纷纷围上来看热闹。 我大爷瞅着鬼子人围得厚了,大叫一声:“我操你小日本八辈祖宗!”拉响了手榴 弹。 那一年,我大爷22岁,我二大爷20岁,都还没碰过女人。 醒过来后的我奶奶一下子就老了。原先的那股子精气神不知道跑哪去了,一天 到晚的,老是盯着一个物件发呆。那个物件兴许是我爹爱坐的一个小板凳,兴许是 我大爷常使的一把斧子,也兴许是我二大爷玩过的爬犁。更多的时候,她是盯着我 娘的肚子。我娘知道,我奶奶在盼着一个时辰。 我娘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