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芳草年年发。当眼前又是一片绿色的时候,香捧又结婚了。 不用说,又是丛主席保的大媒。在一个和风荡漾的下午,丛主席摇摇摆摆来到 了自建房,肉鸡屁股似的秃头顶上闪耀着阳光,好像是个挺大的人物。 “还是那个周勺子吧。”开始香捧没怎么上心。她背对着丛主席。上次事后, 她还尴尬着,不敢正脸看丛主席。 “周勺子?人家周勺子早就结婚了,在农村找的。现在男的好找,你们女的不 好找,我告诉你,兄弟媳妇。”丛主席还是那副花眉吊嘴模样。 于是香捧又敢抬头看丛主席了。春天真是个美妙的季节,又度过一个严冬的香 捧,就像从花窖里端出来的一盆月季,在阳光和春风里,又水水灵灵的了。 丛主席说出个人来,香捧一愣:“董林?董林他……” 董林受了留矿察看二年处分后,工资开百分之八十,媳妇本来就看不上他是个 下井的,于是就坡下驴,一翅子飞到南方去了,上个月寄来了离婚协议书。 “等孩子回来,我得问问孩子……”香捧没再说井下的不找。 “妈,你真伟大!”涛涛丽丽回来一听,乐得跳了起来。 “孩子没意见……”第二天香捧对丛主席说。 “孩子没意见,你呢?这你可得给我打个鸣听听!”丛主席抬高了嗓门。 香捧扭过脸去,好像笑了。一直没再上班,天天在家闲着,脸养得白白的。 “嫁给董林,也别觉咋回事似的,你还是我兄弟媳妇……”丛主席说。 但是香捧要当面和董林淡—谈。董林又去劈劈柴的时候,香捧把他叫进了屋, 说丛主席说的事,董林说丛主席也找他了……涛涛丽丽趴窗户往里看。 “这一阵子,我有些事……”香捧嗫嚅道。 “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董林躲开了她的眼睛。 “你再想想,我那些事……挺、挺那啥的呢……”香捧的声音低下去。 “我都听说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董林平声静气。 “我有个条件,你听听,行就行,不行,咱就不用往下谈了。” 董林让她说条件,她说涛涛丽丽她得带着,你的孩子也可以领过来。董林挺干 脆,说这算啥条件,你不带着,我也得让你带,要不然,我还是人吗? “我这也老了,比你大三岁呢。香捧低下头,笑了。 “人家不说嘛,‘女大三,抱金砖’哪。”董林也笑了。 “噢噢噢……”涛涛丽丽在窗外起着哄跑了。 事就这样定了。也没啥准备的,事说办就办。关于那那笔抚恤金,这回香捧也 丑话说在了前头,董林表示理解,还拿来一万存了进去。董林的孩子是个女儿,愿 意跟爷爷奶奶住,就让她先在那头住着。香捧和董林商量,把新家安在香捧这头, 找井口丛主席他们吃顿饭,婚就等于结了。 跟丛主席—说,丛主席说那不行,你们两个这事不一般,咱们书记井长说了, 你们的事,咱们井口办,你们就啥也别管了,就等着到时候去那角吧。 消息传开,很多人都到丛主席那写礼,多得超出预料。董林他们队,上到书记 队长,下到开溜子放煤的,一个人不少,而且礼都不薄。丛主席写着礼账,说: “这是丛贵山人缘好呢,还是董林人缘好?我也弄不清了……” 矿长到井口检查安全,知道了这件事,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先写上一笔空前的大礼,寻恩寻思,问婚宴在哪和安排的,丛主席说了个地方,矿 长说:“就别上街里了,回去我告诉矿机关食堂,让他们办,给他们免费。” 消息很快在全矿传开,很多人都说矿长这事办得地道。 日子说到就到了。矿机关食堂热闹得像过节。去的人都问,谁管账呢?意思是 想送点礼金,谁给记一下。香捧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直说免了免了。人们说免了 可不行,一看丛主席也在,就公推丛主席做账房先生。丛主席推辞不掉,便摆下张 桌子坐下,先命人去找纸墨。于是人们都到丛主席那里写礼,去的人是超常规的多, 多得超出预料。董林他们队,上到书记队长,下到开溜子放煤的,一个人不少,而 且礼都不薄。丛主席写着礼账,说:“这是丛贵山人缘好呢,还是薰林人缘好?我 也弄不清了……” 洁白的杨花柳絮映衬着红红的囍字。暴烈的鞭炮引爆了人们的说笑。烈性白酒 醉红了一张张笑脸。 来喝他们喜酒的人,都有一种挺轻松的感觉,好像—直扛着,们艮重很重的东 西,这回一下子放下了,忍不住长长地出了口气,酒也就喝得特别酣畅。 涛涛嘴里含着母亲和董叔叔的喜糖。这桌看看,那桌转转。丛主席指着他,对 矿长说,这就是丛贵山的儿子,差点给开除了。矿长把涛涛叫到身边,丽丽也跑了 过来,矿长一胳膊搂着斗个说:“你告诉他们,就说我说的,看他们谁敢开除丛贵 山的孩子!” 丛主席说:“这俩孩子,不是摊上个好妈,早就离散了。” 矿长说:“这衣香捧的事儿,我都听说了。这些年,咱们全靠这些工亡家属, 收拢着咱们那些工亡职工的孩子们哪……” 香捧董林两个一桌桌敬酒,躬鞠得不能再低。 “往后,别再哭我了……”矿长笑着,接过香捧敬上的酒,一饮而尽。 “兄弟媳妇,董林,祝你们白头偕老……”丛主席也把酒喝了。 刘素改紧挨香捧坐着。刘素改有两个门牙让人打剩一半,还没去补,说话捂嘴, 笑也捂嘴。 晚上,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香捧捏弄着衣扣迟迟不解:“要是还让 你放警戒,你可别再乱跑了……” “我再也不乱跑了……” “干活得机机灵灵的,掌住眼神……” “干活机机灵灵的,掌住眼神……” 香捧定定地看着董林,眼睛亮晶晶地闪着泪花,手哆哆嗦嗦,解开了衣扣…… 不知什么时候,香捧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尖声大叫:“董林,董林!” 董林一直没能入睡,连忙答应着,说:“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 香捧直挺挺躺倒。在梦中,下班的时间过了,董林没有回来。 婚假三天,休了两天,董林就去上班了。回来时拐过墙角,就远远看见香捧站 在门口,朝这边张望。董林心里一紧,脚步一下子慢了下来。 直到现在也是这样:无论刮风下雨,无论白班黑班,一到董林该回来的时候, 香捧就出现在家门口,等待他的身影在墙拐角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