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王警官又在加班,不过今天因私的成分多些。一天一夜,他把管区里吸粉儿的 提了一溜够,也没压出一点儿有用的东西来。他很烦,烦得连石墨的电话都懒得接。 他明白,樱子一天没信儿,栖霞和石墨就一天不能睡。其实他也一点儿睡不着,尤 其是下午听一个混混说陆鸣吸毒的量上得太快,连他们都惊着了,他更觉得两个孩 子处境不妙。心情越沉重天气就觉得越闷热,再加上刚才提了个吃摇头丸的演员, 问着问着就犯了毒瘾了,王响晴一边通知戒毒中心,一边把他关在空房子里,这会 儿那个人正丁零当啷地撞墙呢。王响晴真是不耐烦了,用力拍墙大声喊着:“别作 了,塌实地等戒毒中心的车,要是把小报记者招来了,你再想演戏就难了。”那演 员一点儿没听进去,大哭大闹的动静更大了:“我正愁好一阵子没人搭理我了,让 他们来!让他们都来!”王响晴这个烦呀,顺手摔出个椅子也想弄出点儿动静来, 谁知砸的不是墙,而是不偏不倚正砸在刚刚进门的吕新岩的脚面子上,“哎呀”一 声惨叫之后,吕新岩简直就是摔在王响晴面前。王警官本来是个厚道人,无论这凳 子砸在谁脚上他都会心疼的,但是他看见扶起来的是吕新岩,愧疚的表情减轻了许 多。吕新岩决定来找王响晴的时候,就准备来迎接鄙视和敌意的,现在尽管脚疼得 抬不起来,但毕竟赢得了王响晴的不好意思,于是吕新岩抓住了王响晴伸过来的手 说:“我有录像给你看,也许能找到点儿线索。”线索就是希望,王响晴把目新岩 弄进了屋,连止血药都忘了拿,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录像机。开始的画面就是深度 昏迷中的陆鸣的特写,镜头定得很稳,好像拍的人和被拍的人同时停止了呼吸。然 后换了个画面,是樱子的特写。她的表情很麻木,只是冷冰冰地说:“我现在全权 委托艾琳与你们联系,陆鸣和我都需要治疗,请你们把钱交给她。”画面静止了几 秒钟之后,樱子突然发作了,她大声喊道:“不管我们俩谁死了,我们都不会原谅 你们!别找我们,给钱就是了!”说到这儿,画面突然断磁了哗啦啦闪成一片,吕 新岩和王响晴同时转移了视线。 “你能找到什么线索吗?”吕新岩对王响晴投去信任的目光。 “这丫头的镜头卡得太死,看不到周围环境。” “是啊,病号服也是普通的,没什么特殊的。” “病号服?对了,陆鸣的病号服上好像有两个红字,倒回来看看。” 王响晴突然眼睛亮了,他本来学的就是刑侦,职业的敏感让他兴奋起来。吕新 岩马上倒带,定帧。 “字太小了,看不清啊。”王响晴遗憾地离开了。 “可以去数字机房试试,可以放大局部,咱们现在就去。” 吕新岩忘记了自己的脚伤,突然站起又壮烈地跌倒了,这时王响晴才看清他的 左脚血淋淋的,不好意思地说:“还是先去医院看看,别感染了。” “不用了,你这儿有纱布吧,包一下就行。” “有碘酒,还是消消毒,省得感染了。” 吕新岩咧了下嘴,“那就麻烦你了。” 王响晴去取药品,吕新岩这才听到旁边屋子里鬼哭狼嚎的吵闹声,他挣扎过去 想看个究竟。他刚晃晃悠悠地挪到院门口,就被戒毒中心的急救车堵了个正着。车 门一拉,蹦下俩小伙子,抬着担架就直冲他过来了,其中一个说:“我怎么看他眼 熟啊?” “是个演员,现在演艺界吸毒的人真多。”另一个说。 吕新岩一听就急了:“说话负点儿责任好不好,谁吸毒了?” 两个小伙子也不示弱:“你这样的人我们见多了,明星怎么了,明星也一样得 戒毒!” 两人说着就把吕新岩往担架上按。他们手劲挺大,吕新岩又脚上有伤,闪电似 的就被制服了,头被压着说不出话来。 “错了,错了!吸毒那个在屋里锁着呢!”王响晴拽开了两个小伙子的手。 “王哥说是抓了个演员,我们又看您一瘸一拐地往外溜就,唉,对不起啊。” 吕新岩一脸铁青,一句话没说。他冲王响晴说:“屋里的也是演员?那我先出 去在车里等你,省得大家认识尴尬。” 吕新岩没等回答,就单腿蹦出了派出所,他把头扭向墙角,他听着急救车呼啸 着驶过都没回头,眼角的余光告诉他戒毒中心的人一直注视着他,车里关着的演员 也盯着他,他们认识。过了好一会儿,王响晴才上了车,他说:“栖霞和石墨在电 视台机房等咱们。” 吕新岩没有表态,他踩下油门,剧痛从脚迅速传遍全身,他的吉普车跟随他的 全身剧烈抖动了一下,然后平稳地开出了后海。 栖霞和石墨在后海坐了一夜,他们觉得这里是他们三个人共同的家,如果还能 偶遇,一定是在这里。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幻想消退了。一对离散夫妻在柔和的光线 里相互看着对方惨白的脸,剩下的只有默默含泪了。石墨虽然是个作家,可他没有 泪腺,没泪腺的人是不应该成为作家的,栖霞老这么跟他说。但石墨说他之所以有 时才思泉涌,完全是泪水转化来的。这一夜石墨就看着栖霞的泪水不停地流,他没 劝,劝说在绝望面前太苍白了。 从上午开始王响晴就不接电话了,石墨和栖霞只好单独开始新一轮的搜索。白 日里的酒吧跟黑夜里的完全不一样,太阳底下显出许多的粗糙和油腻,栖霞一家一 家地打听樱子的踪影,石墨就一家一家地付咖啡钱。到了中午,石墨带的钱不多了, 也饿了。栖霞很了解他,到了烤肉季门口就径直进去了。弥漫的烤肉的香气调动起 周身的血液流向肠胃,石墨压得昏沉沉的大脑暂时轻松了一下。栖霞给他点了最爱 吃的炒烤肉,菜刚端上来吕新岩的电话就到了,看着栖霞焦急的目光石墨没好意思 尝一口。 机房是所有人的目的地,经过技术员多番处理之后,王响晴猜出了陆鸣胸前的 两个字是“辅仁”。大家分头开车赶到医院的时候,急诊室的大夫告诉大家,有一 个红头发的女孩带着二十九床的昏迷病人强行转院了,转到哪家医院了没人知道。 栖霞几乎一句话没说就出去了,只有新岩跟了出来。栖霞奔的是出租车趴活儿的地 方。栖霞很有观众缘儿,刚一出门就被围住了,她当然没心思关心大家的多方询问, 只是说请大家伙儿帮个忙,找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带着个危重的男孩。这时候,人群 里有个年纪较大的司机搭言了:“是有个红头发的女孩推着病床出来了,床上的人 看不清楚,捂着,白被单儿呢,我们哥几个吓了一跳,这么漂亮的女孩怎么敢推着 个死人呢。她自己带车过来的,也是出租。” “对,没错,司机帮她扛的死人。”有几个司机加入了讨论,“活的,向毛主 席保证活着呢。”“死了,一动都没动换,连气都不喘。” 栖霞确认他们说的女孩就是那个叫艾琳的,她问:“还有另外的女孩跟着吗?” “没有,就她一个。”大家异口同声。“那他们去哪儿了?”新岩急了,挤进来问。 众司机一看演警察的吕新岩来了,热情就更高了,大家的话题顿时转了方向,弄得 他左右为难。栖霞自然没心思帮他解围,只是一个劲儿地问:“还有什么线索吗?” “那辆车是万泉的。”“那小子牛哄哄的,凡人不理,德行着呢。”大家你一嘴我 一嘴共同描述着。栖霞还是在纷杂当中捋出一些头绪来。其中有一个线索挺特别的, 有个女司机说,好像《北京新闻》报道过那的哥,好像评他当见义勇为好市民来着, 也就是十天八天前的事儿。栖霞一听,马上向众的哥、的姐道了谢,拉着吕新岩就 走。大伙儿一看俩人挺亲密的,就都盯着问:“报上说你们快成两口子了,有这事 儿吗?”新岩不置可否地微笑着,栖霞有点儿恼,但也没说什么。这时正赶上王响 晴拉着石墨过来,他大着嗓门喊:“扯淡!”对于王响晴的不冷静,大家都不吭声 了,没过几秒大家炸了,有骂有挖苦的,石墨拨开众人替王响晴赔不是。到了停车 场,石墨一看四个人都聚齐了就说:“别都开车了,栖霞坐新岩的车去万泉出租车 公司,我坐响晴的车去居委会,查查艾琳那丫头。” 其实,艾琳根本不用查,就在明面上放着呢,再说王响晴已经跟她过了招儿的。 街道翟主任一听王警官来找艾琳,自然又是告了一堆子的状。王响晴没心思听,直 接让主任带他到艾琳租用的小平房。邻居们站满了一院子,嘁嘁喳喳说半天,可没 一人在昨晚见过她。主任听了几句,警惕性顿时提了起来,她问王警官:“这孩子 是不是有什么违法行为?我们街道可以派人二十四小时盯守。” 王响晴回答得很有分寸:“违法谈不上,我们需要向她询问一些情况,确实需 要街道配合。” “那您就放心吧。” 没出五分钟,五六位街道积极分子都到院里集合待命了,主任简单地布置任务, 大家就神情严肃地排好了班。石墨站在一边看着,王响晴则逐一握了积极分子的手。 大家各就各位了,王响晴放心地带着石墨离开了。刚走到胡同口,石墨憋不住说: “我终于弄明白了一个词。” “不用说我就知道,‘天罗地网’对不对?” “战友就是战友。”石墨难得笑了笑。 “我们永远要依靠人民群众。我说你们还是搬回后海住吧,咱们打一场人民战 争,轮流看管,非把俩小兔崽子的毒给戒了不可。” 对于王响晴的真诚,石墨只有无奈相对了,他说:“栖霞未必同意,咱们还是 先找着孩子再说吧。” 王响晴了解老友的苦衷,他拍拍石墨的肩膀说:“你们俩本来就没有什么大不 了的,老夫老妻的,最后还不就是为了孩子奔。那演员人不坏,可他没戏,你麻利 儿地把栖霞叫回来,保准儿没错。” “算了,陷进去一个就够了,犯不着俩人都赔进去。” 王响晴没话说了,他摇摇头:“算了,不说了,咱们到酒吧街蹲着去。”王响 晴把车停在所儿里了,他们哥俩想喝一杯。 在万泉出租车公司里,栖霞和新岩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他们等着全公司的司机 在各条路线上堵截那位见义勇为的司机呢。名人就是好办事,他们俩一进公司,经 理就亲自给见义勇为的英雄打电话,可惜英雄就是不接。经理觉得很没面子,叫来 所有能叫来的人,逐个通知所有行车司机,不管在哪儿看见英雄的车,一律截住。 栖霞和石墨看着他们忙完之后,就只剩等待了,他们盛情邀请经理吃顿便餐,但遭 到坚决的谢绝。经理说他要守在公司,直到把司机交到他们手上。栖霞和新岩从出 租车公司出来之后有些茫然,最后还是决定去后海等消息。 后海不小,餐厅和酒吧数以百计,可两拨儿等消息的人还是不约而同地凑到了 一个船餐吧。吕新岩和石墨四目相对的时候,内容很复杂。但是多复杂的事儿也让 王响晴给搅和简单了。大家的饭吃得都不塌实,无论谁的手机响,四个人都是同时 屏住呼吸倾听。接电话的人都是草草应付几句就挂断了,之后,所有人又开始心神 不宁地等着下一次铃声响。就这样心惊肉跳地挨到了下半夜,最终还是王警官的手 机接到了街道翟主任至关重要的消息:艾琳于深夜一点四十分在胡同口落网。 从一行四人到派出所的一点五十分直至凌晨五点二十分,艾琳没有提供任何有 价值的线索,她每隔二十分钟就一抹脸傲慢地说:“反正陆鸣在抢救室等钱输液呢, 你们就拖吧,把人拖死了,看是谁的责任。”在其他时间里,艾琳都是幸灾乐祸地 笑嘻嘻地傲视所有人。栖霞是第一个被激怒的,然后是石墨和吕新岩。王警官最有 侦察经验,最终也只有无可奈何地放她走。艾琳很机灵,她先回家梳洗了一番,然 后约了出租司机去了肯德基,拖到上班高峰期他们才出发,先伪装去了另一家医院, 然后趁乱从后门溜掉了。王响晴一行人找遍医院所有角落,也没看见陆鸣和樱子的 影子。四个人气得个个发抖,王响晴跟了一宿给跟丢了,一整天都在派出所里郁郁 寡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