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当时所在的湘江北路离革命路的“多元化”酒吧很近,只要横穿过那条不足 五十米的岔街。我穿过马路继续以小跑的速度前进,几分钟后就到了灯火辉煌的有 酒吧街之称的革命路。在“多元化”的高个小姐引领下,我穿梭过拥挤着男男女女 的过道。以往我在这种地方出入总是带有小心翼翼的味道,那些俊男靓女的背后可 能是一个小团体,初生牛犊猛于虎。我大模大样地走,这是第一次。我骄傲地盯着 两边的人,太远的地方我的近视眼镜帮不了我,不时我脸部的肌肉要简单地抽搐几 下,左胸口的那把刀似乎也跳动得厉害。我握着那块碎玉的手伸进夹层口袋和刀紧 贴在一起,很神奇地刀安静下来,我怦怦跳动的心也骤然安静。 推开门走进去,剽记朋友正搂着个长得秀气却很拘谨的女孩,合用一支话筒, 噢嗬喧天地唱着首老掉牙的情歌。旁边两个化着浓妆的女孩,碰着杯中的葡萄酒, 见我进来,杯口停在唇边,不知是喝好还是放下好。 剽记把我的手抓过去,拍着肩膀将我推到两个女孩的中间,她们迅速地分开让 出位置,不等剽记示意又合拢来钉在了我身边。我明白她们的身份了。右边的女孩 很灵泛地倒酒,递烟,用牙签叉着块苹果片凑过来,我又将它们一一还回桌子上。 她们把点歌本和遥控器抓在手上,请我点歌,我说你们唱吧,我喜欢听。 她们不肯放弃地说,大哥喜欢唱什么,我们帮你点。 你随意,那边剽记说,然后搂着唱得有些走调的女孩如痴如醉地唱着下一首。 我感觉到有些热,就把衣服敞开了,想到那把刀,怕吓着她们,又拉拢了衣链。 但左边的女孩明显是看到了露在外面的刀柄,她脸上谄媚的笑倏地消失了。她的身 体也悄悄地往外挪了挪。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而右边的女孩可能在同伴的 暗示下预感到什么,上身不再往我的手臂上蹭,眼睛开始偷偷朝我的上衣鼓囊处瞅。 在包厢里形成了两拨很有趣的情景,剽记带着老走神跟不上调的女孩一首接一 首地唱,而我们三个在一边像木偶一样地坐着。 你们唱呀,坐在那里请神呀! 我说,你们唱,我们听。那两个女孩就马上迎合似的说,张总,你们唱得真好。 她们认识剽记,看来不是一次两次陪他了。而那边的女孩脸涩涩的,像是第一 次陪一个陌生男人唱歌,听得出声音不停地发颤,卡不住调。 声音抖有声音抖的特色,剽记总是用这句话给身边的女孩鼓气。 她就微微一笑,剽记的手巧妙地从后面包抄过去,一把揽住她的肩,摇动着身 体,轮着你唱,轮你唱啦。 我真有些坐不住了,剽记他妈的就喜欢打着记者的招牌在这种场所招摇撞骗。 他喜欢女人,认识不认识的,他无所谓。我喜欢同她们打交道,这就是一个记者关 注底层生活的行动,以前他在酒桌上这般标榜自己时,常常惹来一阵哄堂大笑。还 有一次,有个朋友问得更邪乎,你玩过这么多女人,没有中过飙?剽记大言不惭地 说,中了,老子后来治好了,现在是百毒不侵。他与这提问的哥们儿干了一杯,更 加神秘地说,告诉你们,吃一堑长一智,老子现在闻一闻就知道有没有病了,你说 是不是,骚瘪。他的身边当时坐了个特意叫来陪酒的某娱乐城某某著名小姐,她在 一边一脸坏笑地附和,压根没有一点羞耻感。 我有点后悔来这里,心里一直在惦念着刀,我还没好好地端详端详它。我得上 趟洗手间,坐两边的女孩见我起身,赶紧让道。在走道听候服务命令额头长了几颗 痘痘的小女孩指引下,我在那并不宽敞的洗手间里洒了点陈货,然后洗净手。我很 小心地从皮套里抽出刀,手一偏,刀的锋芒在镜子里毕露,洗手间里略显暗淡的灯 光像是被刀刺中了一样,闪动了几下。 面对宽大的镜子,我闭上眼睛,刀背在我脸上轻轻地滑过,刀身冰凉地,像是 夏日山泉般地从肌肤上留下舒畅的印痕。有趣的是,一个人推门进来,小便很急的 样子,看到镜子前拿刀的我,立刻闪回身关门出去了。 我收好刀,走出洗手间,那个不敢进门的男子正在另一头跺着脚缓解尿意。回 到包厢,剽记他们正收拾东西要离开。他似乎知道我藏刀的秘密,对我不再保持那 种亲切感,怀里夹着的女孩像是随时准备推到我刺向他胸口的刀下,成为牺牲的代 替品。而那女孩有些无辜的,眼神哀求着我别伤害她。 我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就觉得可笑。也好,就此与剽记告辞。我们始终躲躲闪闪 地留着段距离,从这里可以看出剽记是个胆小谨慎的人。我和他素来没有任何利益 冲突,凭一把我佩带的刀,就使他那么紧张。走到大门口,他迅速地带着唱歌的女 孩钻进一辆早早迎候在路边等客的的士里。那两个告密的坐台小姐拿了小费后早已 不知去向。 到这里我不得不向大家交待一下我的身份。我做过好几种工作都不值得一提, 虽然我不到三十岁。但我必须提到南城颇有名气的天一广告策划公司,在那里,我 曾经委身于首席策划的位置。在公司正欲壮大之时,股东们撤走资金去投资火烧在 屁股上的股市,结果大盘塌方,资金打了水漂,股东们一蹶不振,志向四方各奔东 西,广告公司就此瘫软下来。我没有像其他同仁一样三天两头地坐在空壳的公司里 讨那要不到的最后一个月工资,虽然我一人顶他们好几人的。收拾好东西,我租了 间位于泰和区的二室一厅房住下来。那是一片老区,一天到晚闹哄哄的,以前治安 一度不好,但这片地段交通便利,是附近做小生意的做民工的及那种昼伏夜出的小 姐,还有像我一样在南城漂着的人的杂居地。 开始三天两头地有宝马大奔转到这里来,附近住的人议论纷纷这里不知住了个 什么人物。这些香车的主人那些老板们不过是找我写策划,我写策划很内行,许多 人辗转地找关系托路子搞到了大工程好地皮再凭借我的策划,走上了钱生钱更有钱 的康庄大道。他们待我也不薄,一般的策划在三千到八千之间,但后来我厌倦了把 智慧卖给这些大多数有钱就指手画脚的肥头大佬们,就给自己定了个规定,写一个 就休息一段时间。钱快用完的时候,我的手机就开通了,电话不久就会响起来。 再回到那个让剽记忧心忡忡地离开的晚上。我回到家,打盆清水,把刀和玉置 于盆中,然后找出那盒买了很久不曾用过的檀香点燃。烟袅袅升起,我似乎感觉到 刀的有力颤动。它颤动得越厉害,我的欣喜一浪盖过一浪地涌来,说不定这是把流 落民间的宝刀。我在书架上开辟了块地方用来供刀,并且喜欢刀带来整个房间里的 肃穆之气。这天我屁颠屁颠的,一直转到很晚才睡。 后来相当长的时间里,我白天带着刀外出闲逛,晚上回家就用清水净刀,焚香, 刀刃在那块碎玉上来回摩擦几下。有时我也拿刀砍砍木头,纯当练习,削过少数几 次水果,刀很快,刀柄刷溜刷溜握在手中就使人全身充满力量。我喜欢这刀,刀也 把我当成了主人,我想它应该早已忘记那个老人了。因为那次削梨子时,我的力度 过大,刀很快地在我的大拇指和食指上划过去的,却只划开一点表皮。 刀是平行着从大拇指和食指上划过去的,但没有流血。对于这样一把锋利的刀,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可以解释的是,刀很懂事,它知道它的使命是放别人的血的。 我完全沉浸在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之中。我的起居、饮食、出行等不必在任何 人的目光和干预之下,我在过着以前梦寐的日子。我想,那把刀,无可否认地给了 我一种底气,让我从容地穿梭在人群中,在夜归的路上我可以大声歌唱,在酒吧那 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漠视他人。 这种让我还没感到厌倦的生活随着一个人的出现而结束。一个月后,我看见了 那天晚上一直被搂着陪剽记唱歌的女孩,她搬来做了我的邻居。 她住在同一层西头的房子,以前好像是三个晚出早归的女孩合租的,她们才搬 走她就来了。我上午出门时在走廊里碰到她。我们都愣了一下,但她没有马上认出 我,可能是感觉到眼熟。 我叫住她,你认识我吗? 她站在原地,脸倏地泛起一阵红晕。 我想提醒她一下,就是一天晚上唱歌,有蛮长时间了,是在……我一紧张就习 惯地抠了抠鼻子,做完这个不雅的动作我就后悔了。是在“多元化”。 她的脸又红了一点。我的话一说完,阳光正穿过楼群,射在走廊上,她整个人 就沐浴在阳光里。我看得清她脸上细嫩的皮肤上的浅绒毛,一根根麦苗似的齐崭崭 被金光笼罩着,像是在清早我家乡所能看到的田野里一派郁郁葱葱的景象。 在这一刻我心里浮升起对这女孩的好感来,凭直觉,她与那天晚上的另两个女 孩不是同类型的人,即使她们是做—个行当的。我猜想。 你是张罗的朋友?她的声音清脆,没有一点儿颤音,脸色的红晕闪动,像是为 自己迟迟才回忆起而惭愧的样子。我闻到从她口腔里散发的一阵微香。 我微笑着点头并嗯了一声,看到她还是有些拘谨的样子,我补充道,我就住在 这里,有空过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