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看秋的金安没发现有人偷秋,好了,他现在可以睡觉了。睡着之前他又对着夜 空看了一会儿,看看能否找到一两颗星星。这样的情况是有的,你一眼看不到星星, 多看一会儿,星星也许就出现了。然而当晚的夜空黑得太密实,他连一点儿星星渣 子都没看到,只看到了两道转瞬即逝的露水闪。 睡到后半夜,金安起来撒尿的时候,想起了老婆交给他的任务,他得超额完成 任务;前两夜,队长派他到西北地看豆子,他每次都摘回一些毛豆角子。老婆把豆 子儿剥出来,打稀饭时下在锅里,或是把青豆子儿砸碎,掺点面捏成咸丸子,真是 好吃无比。这没什么,看瓜摘瓜,看豆摘豆,几乎每个看秋的人同时都是一个偷秋 的人。庄稼长在地里是公家的,偷回家才是自己的,不偷才是傻瓜。看秋的人都是 趁天不亮时就回家,他们还是胳膊下夹着草苫子,肩头搭着被子,看不出有什么异 样。他们一回到家,老婆就把草苫子和被子接过去了,关上门把卷着或裹着的东西 打开,红薯玉米就滚了出来。这样的算是小偷。大偷者,下地看秋时就手在被子里 藏了口袋,睡到半夜,他们就爬起来了,把被头那里用鞋支起来,做成仍有人在那 里睡觉的摸洋,就爬到地里扒红薯去了。红薯扒够一口袋,他们把红薯扛回家,回 到地里接着看秋。金安是个好社员,大偷的事他不干。小打溜的闹点儿,尝尝鲜就 行了。老婆让他弄两穗玉米,他打算弄三穗,这不算过分。 下面发生的事有点出乎金安的预料。他潜进玉米地,刚要拧下一穗玉米,就听 见吱地响了一下。怎么,难道连玉米也怕疼,他还没动手拧呢,玉米据前就叫疼了? 他的手离开玉米,再仔细听。他又听到了玉米穗子与玉米棵子的连接处将要被拧断 时发出的类似给胡琴上弦的声音。不好,有人偷秋!他喝问一声谁,向发出声音的 地方扑过去。玉米棵子一阵乱响,他抓到了偷秋人盛玉米的竹筐,继而拉住了偷秋 人的胳膊。偷秋人拼命夺胳膊。金安说:“别动,你跑不了啦!”他抡起皮锤,朝 偷秋人打去,一锤打在偷秋人的头上,又一锤打在偷秋人的肩膀上。他下锤很重, 两锤下去,一般来说偷秋人该讨饶了,或者狗急跳墙,跟他对打。可看不见面目的 对方没有吭声,也没有和他对打,只是在徒劳地挣扎。金安觉得不大对劲,他的皮 锤打在偷秋人的头上时,感觉头发怎么有点儿厚呢?还有偷秋人的胳膊,抓着怎么 有些肉乎呢?他抓到的不会是个母的吧?这好办,是公是母,他摸摸偷秋人的胸口 就知道了。他一摸就摸出来了,偷玉米的人果然是个母家伙。母家伙的奶子不小, 恐怕不亚于成熟的面坛子甜瓜。让金安纳闷的是,他一摸到母家伙的奶子,母家伙 就不动了,就老实了,好像不反对他摸。母家伙穿着一件单布衫,他把手伸到母家 伙的布衫下面去了,这样摸得直接些。母家伙背着身子,他站在人家的身后往前摸。 摸到一个不算完,他又摸到了第二个。两个奶子都很饱满,还有些滑溜,手感都很 好。 下一步怎么办?须知金安是光着身子的,他的那件玉米穗子一样的东西已迅速 膨胀起来,目标似乎已有所指。既然如此,他的手往下走了走,要脱下母家伙的裤 子。母家伙扭动着,对他的进一步动作要求像是不大情愿。但由于金安强有力的暗 示和撕扯,还是把对方的单裤脱了下来。金安小声威胁并许诺:“老实点儿,干完 我就让你把玉米拿走!” 母家伙始终没舍得把盛玉米的筐子放下来,事情一结束,她提上裤子,哗哗啦 啦就走了。 应该知道这个女人是谁。金安想追过去问一问,稍一迟疑,那不知名的女人已 遁入天边的黑夜里。 操他* 的,运算怎么回事呢?真值得好好想一想。金安躺回到他看秋的岗位上 去了,无声地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看秋还有这等好事,还有这样意外的收获, 太美了,真是太美了!他想到了,他和偷玉米的女人实行的是交换的原则,女人让 他用身体,他就准许女人拿走玉米,谁都不欠谁的。反正玉米是公家的,拿公家的 玉米换女人,何乐而不为呢?夜黑得还是那么实在,遍地的虫鸣声似乎越来越大。 金安愿意听听虫子的叫声,虫子叫得声音越大,越能表达他的心情。他伸手向地上 摸去,想抓到一把碎土对虫子撒一下,把虫子的叫声激发得更大一些。他若是把土 撒出去,虫子的叫声会暂时中断,等于给虫鸣关了一下闸,闸门再度打开时,虫鸣 就会掀起一个新高潮。露水下得很重,地上的草秧子湿漉漉的,他没抓到碎土,却 摸了一手湿。回手时,他碰到了一只过路的蛤蟆,蛤蟆没有急于逃跑,而是自我保 护似的迅速把肚子鼓胀起来。这只蛤蟆也许也是母的。搁往常,他会捉住蛤蟆的后 腿,把蛤蟆高高地甩向空中,让蛤蟆重重地摔在地上,今天他对蛤蟆比较宽容,只 把蛤蟆拨拉到一边就算了。 也是因为太高兴,金安回家时没有掰玉米。老婆问他掰的玉米呢,他不承认忘 了,以大公无私的口气对老婆说:“公家的玉米哪能随便掰。” 老婆说:“傻皮,我还等着你拿回新玉米咱们早上打稀饭呢!” 金安编了一个谎话说:“三大爷睡的地方离我不太远,他一会儿一咳嗽,我没 敢下手。” “胆小鬼!” 金安没有否认胆小,没有跟老婆犟嘴。金安心里有了秘密,有了秘密的男人都 是这样。他心里说:“本男人做下大事了,红薯算什么,玉米算什么,比起那件隔 山掏火的事来,统统不在话下。” 再见到村里别的女人,金安的感觉跟以前不大—样,因为他不知道那个偷玉米 的女人是谁,反而觉得哪个女人都有点像,都值得怀疑和留意。当然,他已经排除 了一些女人,那个女人肯定不是自己老婆,也不是鬼,不是胡翠。据说鬼的身体都 是冰凉的,而玉米地里那个女人的身体相当热乎。他把是外村女人的可能性也排除 了。村与村之间有的田地搭着边,这村的人偷那村的庄稼,这种情况年年都有。可 是,那块玉米地离外村和外村的地都比较远,外村的女人不可能一个人三更半夜到 他们村的地里偷玉米,谁都没有那么大的胆量。那么他只好把怀疑对象锁定在本村。 村里一二百个女人当中,年纪大的因体力原因不会去偷,未出嫁的闺女因面子原因 也不会去偷,敢于冒险的只能是那些年轻力壮的女人。年轻的女人也有百十个,被 他亲热过的会是哪一个呢? 白天,队长派给金安的活儿是泼场。过个十天半月,秋庄稼该收割了,得提前 把场面子整理出来。金安挑着一对大水筲,一趟一趟从附近水塘往场里挑水,再用 水瓢把水撇成扇面,泼匀。接着有人在泼过水的地方撒麦糠,有人在石磙前面套上 牲口反复碾。等把场面子碾得像镜面子一样,庄稼就可以上场了。他们这里有句俗 话,叫一瓢水泼在地上,再也收不回来。这句话包含的意思很多,其中也包含这样 的意思,如果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睡了,等于泼水入土,再也收不回来。金安一边 泼水一边想,真的呢,一瓢水泼下去,只在地面明了一下,很快就浸到土里去了。 他悄悄在脑子里对村里的年轻女人过筛子,试图筛出把水泼在地上的是哪一个。筛 来筛去,他觉得那个女人像是七婶子。七婶子不是他的亲婶子,是远门婶子。别看 七婶子的辈数比他长,岁数却比他大不了多少,顶多大一两岁。七叔患了脉管炎, 右腿日渐萎缩,已缩得像—根干柴棍,基本丧失了劳动能力。七叔不能下地看秋, 就不能偷秋。七婶子对有偷秋男人的家庭有些眼气,就自己上阵去偷,这是可能的。 七婶子在娘家当闺女时,曾到城里的纺纱厂当过工人,因赶上三年大饥荒,城里疏 散人口,七婶子被下放回来。七婶子是见过世面的人,胆子会大一些。还有一点村 里人都知道,七婶子跟劁猪的金狗子有一腿,有人看见,七婶子跟金狗子一块儿到 镇上听灯戏,听完灯戏,两个人半路上就拐进月光下的麦子地里去了。七婶子既然 能跟金狗子好,再多三个两个男人也没什么。综合以上这些因素,金安几乎可以认 定,那个半夜下地偷玉米的女人就是七婶子。 中午收工路过七婶子家门口,金安不由得放慢脚步,往七婶子家院子里看了两 眼。他想看看地上扔的有没有玉米皮子或玉米棒骨。如果有这两样东西,他的猜测 就有了证据。他没有看到有关玉米的任何东西,却见七叔拄着拐棍一瘸一拐从堂屋 出来了。他跟七叔打了招呼,问七叔的腿是不是好些。七叔的样子很悲观,说还那 样,恐怕好不了啦。金安惦着的是七婶子,他想问七婶子呢,没好意思问出来。正 好七婶子从灶屋里出来抱柴火,他把七婶子看到了。是七婶子先跟他说话,七婶子 脸上一点也不红,看不出有任何不好意思,仍像往日那样平静地笑着,让他进屋歇 歇,吸根烟。心里有些乱的是金安,脸上有些发讪的也是金安,他说着“不了不了”, 赶快走了。 怎么连一点迹象都没有呢?难道偷玉米的女人不是七婶子吗?若不是七婶子, 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