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已经两个星期没见他的面了。她朝他走过去,心里的怨气渐渐升腾上来,化 为喉咙口的一团温软,让她吞也吞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志文,你,你瘦了。” 她恍惚听见自己的声音穿透厚重的哽咽,低沉地对他说。他完全没想到她会来 医院等他。他急急地拐进了附近的一条小巷,直到确信他已经安全地离开了他同事 的视野之后,才转过身来问她:“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被他激怒了,猛然夺过他的公文包,“砰”的一声掼在地上,对他嚷道: “我不是你的抹桌布,用完了就扔。”她虽然看不见自己的神情,却听得出自己的 声音与市井悍妇一般无异。他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语气才渐渐有些低软下来, “虹,有的事,你以后慢慢就明白了。”她咬牙切齿地说她永远也不想明白,他摇 摇头,不再说话,拾起落在地上的公文包,拍了拍上面的尘土,蔫蔫地走进一街的 景致里去。 “你爸和你妈,在家吵不吵架?”虹问毛头。 “以前吵,现在不吵。我爸刚带我妈从海南岛回来,坐飞机,旅行团。闷姨你 去过海南岛吗?” 虹如同被人捅了一棍子,心钝钝地痛了起来。那棍子插着疼,拔出来更疼,她 只有拿手护着棍子;一丝一丝地往外挪。 志文曾经说过要带着她远离尘世,到“天涯海角”过渔夫渔妇的日子。说这话 的时候,他和她正趴在她卧室的窗口看夜空。那天刚下过一场暴雨,长空如墨,星 星如豆遍撒其间,风吹过来有说不出来的凉爽。她的身体小小地柔软地消失在他臂 膀围成的世界里。夜的颜色风的感觉和他衣领上的汗渍味组成了后来她对他长久的 回忆。从那以后,在她有限的想像力里,海南便成了天地万物的开始和极致,是她 无数春闺憧隐的归宿。 志文最终抵达了男阡。极致,却不是和她去的。 毛头很快把冰棍吃完了,绿色的汁液沾了他一手一脸。虹从提包里拿出那个细 颈瓶来,烦躁地招呼毛头过来洗手。瓶盖依旧很紧,虹颤颤地拧了半天也没有拧开, 额上却湿湿地渗出些汗来。 “阿姨,我爸我妈以前总是吵架,吵得真凶。后来我妈说我爸要是再去见那个 人,她就要把我带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谁也找不着。我爸就不吵了。 虹一怔,手中的瓶子落到了地上。 “后来我问我爸谁是‘那个人’,你为什么不能去见‘那个人’?我爸抱住我, 说爸不能去见‘那个人’,是因为爸不能没有毛头。” 虹恍恍地站起身来,整了整毛头的衣服。“我们回家吧,天晚了,你爸要着急 了。” 毛头翘起小拇指,让虹钩住,两人沿着林荫道慢慢地往回走去。太阳像一枚硕 大的放得太久了的咸鸭蛋,将蛋黄腥腥红红地流了半爿天。下班的街流开始抹黑了 城市的地平线。 鸽子带着哨音从头顶低低飞过,惊异地看见了女人颊上的泪痕。 虹走了几步,突然转回身来,将地上的那个细颈瓶子远远地踢到了草丛深处。 滚动的瓶子上画着一只黑色的骷髅,下面有一行小字:工业用硫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