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纳吉德莫名其妙地从马背上摔下来了。他的杆子马嘶鸣着,带鞍拖缰,立刻消 失在马群之中。 怎么,我摔下来啦?他趴在地上,心里犯嘀咕。马腿,我没骑出什么毛病来呀?! 怎么会……他坐起来扫视马失前蹄的地方。洞,一个刚刚被马踏陷的黑洞,大得像 是刨獾子挖下的坑。其实,那只是个被踩漏的艾鼬穴。昨晚下了整整一夜淫雨,地 皮变得很松软,自然是难以承受马蹄一踏。这不能怪马,全隆我自己没出息。他攫 紧套马杆想站起来,但没成功。 哟,这是怎么啦!陡地他恐慌起来。难道是腿……去他的!多不吉利,哪能这 么容易就伤筋动骨?!他极力驱赶着这倒霉的预感,以宽慰吊到嗓子眼的心。 天已破晓。奶酪般的晨曦将清爽的光亮一起洒在大雨后湿润的原野上。远处, 他依稀可见才刚收拢的马群因为他的杆子马的光临,排成箭阵向更深的草原奔涌而 去。在马群的后面,被惊动了的晨鸟拍打着翅膀,从草丛间飞起,在空旷而静谧的 草原上空竞相啼鸣,为这里增添了勃勃生机和欢跃的旋律。 他望着渐渐远去的马群,心里很焦急。马群倒没什么,昨晚他在这里安然无恙 地守了一夜,现在该让马群寻找新草场了。他怕的是杆子马,戴着嚼子,拖着缰绳, 这是很危险的,必须立即追回来。他支撑着套马杆又一次想站起来,一阵剧烈的疼 痛使他重新坐在地上。 糟糕!左小腿骨折了。 他心里突然一沉,差一点儿昏厥过去。这下全完啦……他举起铁锤般的拳头朝 潮湿的草地上猛击一拳,砸了个碗大的坑,便陷入了极度的悲愤之中。祸呀,这是 从天而降的横祸呀!虽然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落到我的头 上,真够晦气的!在这荒无人烟的旷野上,又没乘马,该如何是好?他将求援的目 光伸向远方的天际,然而只看到了在朝霞映照中瞬息方变的茫茫的晨雾。 太阳在潮湿的地平线尽头冉冉升腾。顷刻间,血红的光芒为远山近岭罩上了一 层神秘而壮丽的色彩,使在此独坐的他愈加感到几多孤寂、几多惆怅。 他五岁上就得了个“马上磁铁”的美称,再稍大点,又成了个小有名气的“马 上阎王”。后来,当他真正变成一个大小伙子的时候,便当了牧马人。他和他的马 群是这一带草原的骄傲。不管是骄阳似火的夏日,还是阴雨连绵的秋季,抑或是月 冷星疏的冬夜和骒马下驹的春天,他都有一套过硬的牧马经验。所以,他放牧的马 群繁殖快,生命力强,几年的工夫马的数目翻了一番。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草原 上无人不称赞他。长辈们的夸赞、小伙子们的羡慕、姑娘们的青睐,雨点般地倾泻 而来。可现在……我这还叫男子汉吗?他想起父亲的话,一个名副其实的牧马人至 少也得受挫三回。然而年过半百的父亲放了一辈子马,经历的挫折不止三回而是五 回呀。一次,一匹被套马索套住的烈马拉着父亲狂奔,靴底蹭掉了,脚掌磨破了, 他也没松一松手。对此有些人不理解,事后问他:“你为什么要跟自己的皮肉过不 去呢?”可父亲却说:“男子汉大丈夫宁可毁身,不可毁名。懂吗?”是的,男子 汉大丈夫宁可粉身碎骨,也不可败坏名声!父亲既然伤过五次,我就得有伤七次的 准备。现在这一点儿伤算不得什么,仅仅是个开始。只可惜,今天不能如期赴约兑 现自己的应诺,为她——心爱的乌日罕安装电视天线了。 “纳吉德哥!”昨天饮马群时,在为他套住的乘马戴好笼头后,她将赧颜藏在 马脖子后面,对他轻轻地说,“明天到我家安装一下电视天线好吗?”那双毛茸茸 的大眼睛充满了深深的信赖和甜甜的期待。当时,他的心几乎要燃烧起来。她呀, 对寸步不离、苦苦追她的那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乡干部不屑一顾,偏偏对我这个清苦 粗笨的牧马人倾心,真是不可思议。我这副黝黑而粗糙的脸庞怎能与她这个如花似 月的美人儿相般配呢!然而她的的确确是深深地爱着我的。那是在一个月前,她参 加完劳模会议回来的那天晚上,仿佛有约似的,他和她邂逅在小河边。“你开完会 啦?”“嗯,我走了整整一个星期……我心里……”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在皎洁 的月光下,他们用心倾诉各自的心声。不能违约!他又回到了现实之中。她爱的是 我这个真正的男子汉,我不能让她失望,也不能让乡亲们说我是懦夫。腿断志不断, 让他们看看我纳吉德是怎样一个男子汉吧!我爬也得爬回乌日罕家,去给她安装天 线。 一种无形的力量使他立刻行动起来,他抽出插在靴腰里的竹制马挠子,劈成两 半贴在骨折处,撕下腰带,把它绑得紧紧的。然后把套马杆插在马失前蹄的洞里, 解下套绳系在腰间,朝东北方向,那薄雾中隐约可见的山影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