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每挪动一步,负伤的腿都钻心地疼痛,不过男子汉是不怕疼的!他在提醒自 己。他咬紧牙关,加大了两肘移动的距离,疼痛使他汗流如注,汗水不时蒙住他的 视线。他边用衣袖擦汗,边向前方匍匐而行。 突然,在他前面几米远的草上,有只雌黄羊爬了起来,也跟他一样拖着伤腿慢 慢挪动。妈的!这不是存心戏弄我这倒霉的样子吗?他悻悻地嘟囔着,定睛细看, 原来它不是学他,而是后胯中了猎人的枪弹,两条后腿不能动,全靠两条前腿蹬踹 来挪动。很显然,它是昨天什么时候受了伤跑到这儿,一直呆到这会儿,是他把它 惊动的。真是无独有偶,同样致残的两个生命竟会如此不期而遇简直太巧了。对他 纳吉德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今,草原上的野生动物愈来愈稀少,猎 人们专门跑上一天也不见得能遇见一只黄羊哩。可是猎手们梦寐以求而不能如愿的 黄羊现在竟自己送上门来了。哈!断了腿还能捉住一只黄羊,够他们瞧一阵的。黄 羊的诱惑力太大了。他忘记了疼痛,汗也顾不得擦了,朝着它“嗖嗖”地爬过去。 原野深处,绿草滩上,一场别开生面的追逐战就这样开始了。显然他比它快一 些。不用多久,它便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盘中之餐了。 它逃命的可能性愈来愈小了。它忽而停下来歇息,忽而拼命地挪动,想积聚力 量拉开同他的距离,然而每次努力的结果,不但不能甩掉他,反而让他那魁梧的身 影比前一次更近更清楚了。它绝望地掉过头来看他,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仿佛是在 向他求饶,请他手下留情,别再伤害已经伤残的它。 但是,纳吉德无心放过它。相互残杀,弱肉强食,这本来是动物界得以生存的 前提和条件嘛。况且今天能不能逮住它,对他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将关系到能不能 使他在乡亲们面前(特别是在乌日罕面前)保全男子汉的神威。他不但没有停止前 进,反而信心更足了。腿似乎不怎么疼了,前进的速度也快些了。他禁不住兴奋起 来,一只活生生的黄羊唾手之间便可成为他的猎获物。他有点飘飘然了,甚至有点 感激今天这一摔了。 原野深处这一场生与死的角逐仍在继续。 黄羊没有多少生还的希望了,它似乎已经下决心束手就擒,索性不动了。那双 可怜巴巴的眼睛转为绝望,又从绝望转为惊恐。 然而就在这时,事情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他发现那双惊恐的眼睛并不是看他,而是越过他看他身后的什么。莫非是我的 错觉?他毫不在意地回头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只见在他身后上百米处有只母狼 领着一只狼崽子在紧紧地尾随。很显然,那是两只寻觅食物的饿狼。他不由打了个 寒噤。就眼前的情势,两只恶狼对付他一个只能爬行的断腿人,比追那只拖胯的黄 羊更近更得手些。须臾间,他觉得自己已经被狼吃掉了,草原上的人们都在议论纳 吉德被狼吃掉这件事。他害怕了,不是怕自己被吃掉,而是怕玷污众口皆碑的男子 汉的名誉。将来,在长辈们的回忆、同伴们的议论以及乌日罕的心目中,我纳吉德 是一个任人耻笑的话柄,一个连囫囵骨头都没留下的残骸。 母狼和狼崽走到离他八十米处停下了。它们漠然地注视着他,似乎还拿不定主 意到底先吃掉哪一个。 纳吉德心里非常恐惧,身子缩成一团,默默地等待着可怕事件的来临。一边是 被他追逐的柔弱而伤残的黄羊,一边是想吃掉他而紧紧尾随的恶狼。不过他并非没 有万全的办法。假如他立起来让野狼看清自己是个人,那么狼就会躲而远之,他也 耽误不了捉黄羊。然而面对一强一弱两个对手,他那保全男子汉名声的欲望不允许 他避强凌弱。那样,他的良心将永世不得安宁,此刻,他必须作出一个应该属于男 子汉的抉择。 受到他和野狼双重威胁的黄羊竖着耳朵,打着响鼻,走走停停看看,时而绝望 地坐待毙命,时而又怀着一线希望拖着沉重的后胯勉强移动,哦!人和其他动物并 无两样,对于自己只有一次的生命,都是如此地眷恋不舍,刚才它只怕我,拼命地 向前蹬踹;现在更怕狼,惊恐不已地企图逃命。对于它,我和狼都是一样的。只不 过刚才是一只狼,现在是两只狼罢了。怎么?我竟跟狼同流合污,变成了狼的同类? 他因意识到这一点而不寒而栗,毛骨悚然。他的脑袋嗡地沉了下去,他发现自己已 经不是什么男子汉,而是一个卑劣的屠夫和刽子手。刚才……啊,刚才我都充当了 什么角色呀?不该呀,实在不该!他因悔恨而不断地捶打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