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另一个闲话是一个估计,估计涂海清在门口前面的国道上遇到了车祸,车上的 人装作下车救人,把涂海清拖到车里,拉到不知名地方处理掉了。这个闲话也传到 了李开梅的耳朵里,她想了想,觉得这个说法还算有点靠谱儿。你不佩服不行,现 在的人心眼儿就是多,思路就是开阔。这个叫五里桥的地方原来并没有集市,一条 贯穿东西、并排可行六辆汽车的国道修成后,附近村里的人就纷纷在路边搭起小屋, 支起摊位,做起了生意。李开梅家也是在路边做生意的其中一家。他们家的货摊上 摆得杂七杂八,有糖烟酒,有鞭炮冥币黄表纸,还有各色水果。一天卖个三块五块 或十块八块,细水不大长长流,生意便一直延续下来。路上过往的车辆是很多,恐 怕比河里的鱼虾都多。那些车不光有载重量很大的大货车,更多的是载人的摩托车、 小轿车、面的、中巴和大巴。特别是那些中巴和大巴,车身用大字写着影视学校和 武术学校常年招生的广告,三五分钟就开过来一辆。五里桥有一个停车点,那些拉 人的车不仅在停车点停靠,只要看见路边有人走,司机就把车速慢下来,售票员把 头探出窗外,问走不走,要人家上来吧。在他们眼里,那些人不是人,是会走动的 钱,拉上一个,就等于拉到一块,或两块。路上既然车多,车祸就避免不了,先不 说人,形成集市的这段路上光狗就轧死过好几条,也撞瘸了好几条。人遭车祸的当 然也有,四条腿的狗都躲不过,两条腿的人不见得比狗高明多少。一个年轻女人夜 里过马路,被一辆车撞坏了,路面上留下一摊血。女人的家人沿途一路找去,后来 在几十里外一个村庄的麦秸垛头找到了。那个麦秸垛被点燃了,女人的身体也被烧 得不成样子。由那个女人推及涂海清,说涂海清夜间遭了车祸,不能说没有道理。 李开梅到她家小屋门前的路上低头寻觅,看看路上有没有血迹。见有车开过来,她 赶紧退回去。车开过去的当儿,她眼前一红,仿佛轰然间血光飞溅。她过去一看, 钢筋水泥路上一片灰白,一点血迹都没有。 没找到涂海清,李开梅心里不踏实,没有再出生意摊,货物都放在小屋里,没 有往外面摆。往日里,摊子虽说由她支应得多些,男人有时也帮她进进货,替她照 看一会儿生意。男人是一个没有耐性的人,指望男人长时间守摊是靠不住的。那天 她去娘家取点东西,让男人守了半下午摊,就出了档子事。男人一时不见有人买货, 就到旁边牌摊看人家打牌。两个骑摩托的年轻人见货摊后面无人值守,将车开到货 摊前,并不下车,来了们匝手牵羊,把装在一个礼品袋子里的两瓶白酒提走了。等 别的做生意的人提醒他,他摊上的货被小偷顺走了,他再追已经来不及,只看到了 两个年轻人骑摩托车的背影,还有摩托车一路大声“放屁”冒出的白烟儿。傍晚两 个年轻人骑着摩托转回来时,他把人家喝住了,问人家是不是偷了他的酒。这一问, 把事儿惹出来了,两个年轻人向他要证据,拿不出证据就是对他们的污蔑,就是败 坏他们的名誉。说着,其中一个年轻人已动了脚,把货摊子踹翻了,上面的货物稀 里哗啦撒了一地。一看阵势不对,他只好服软,说他可能认错人了。认错人也不行, 你他* 的说认错人就完了,你的眼呢,装裤裆里去了!你必须请我们喝酒,公开向 我们赔礼道歉!不然的话,你的生意摊子就别想出了,出一回我们给你砸一回。这 时看热闹的人围过来不少,那些人大眼剐、眼,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主持正义,替他 说话。只有个别人悄悄给他使眼色,意思是破财免灾,要他把请酒的事答应下来。 他说好好好,我请你们喝酒还不行吗!酒尽你们喝还不行吗!喝酒的事就别提了, 三个人把酒喝了一会儿,男人就把那两个年轻人叫成老弟,请老弟多多包涵。这样 的男人还算个男人吗?一旁的李开梅既寒心,又恶心,她一口酒没喝,可她直想呕 吐。 到了第三天,失踪的涂海清仍然无一点消息,不知到底是上天了,还是人地了。 李开梅寻找了,努力了,没有找到,这不能怨她。她打算放弃对男人的寻找。就当 男人是一只鸟,他钻进云彩眼儿里飞走了,云彩上当然不会留下痕迹。再当男人是 一条鱼,鱼潜到水底游走了,水中也不会留下什么记号。李开梅叹了一口气,心想 这样倒也省事。可三叔来了,三叔拿出了长辈的口气,要李开梅继续寻找涂海清。 三叔给李开梅出了个主意,让李开梅去找老曹,说老曹有一张大撒网,请老曹用大 撒网往河里撒一撒。三叔还说,他的扒网子够不远,扒到的面积也有限,而大撒网 可以撒到河中间,一撒就是一大片,说不定能把涂海清撒出来。李开梅问三叔,请 老曹给人家多少钱。三叔说,钱的事你去跟老曹商量。老曹在路边开的是狗肉馆, 每天当街杀两条活狗。李开梅找到老曹,老曹刚把两条狗大卸八块,放进一口大型 的不锈钢的铁桶里煮。李开梅说明来意,老曹没有拒绝,只问钱怎么算?李开梅说, 你说吧。老曹说,都是熟人,我不跟你多要。我撒一网,你给我两块,我撒五十网, 你给我一百块。撒多少网,你说了算。不管撒到人撒不到人,都是这个价钱。李开 梅同意按老曹说的办。老曹提出,还要另外加两盒好烟,李开梅也同意了。老曹膀 大腰圆,黑咕隆咚,把网撒得又圆又远。老曹撒了五十多网,白鱼黑鱼红鱼花鱼都 撒到了,就是没撒到涂海清。 从李开梅家的小屋往东走,走过一家饭店,一家修车店,再走过红头发开的美 发屋,就是一家买柴油和汽油的小铺面。河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弯里稀稀拉拉长着 一些苇子。苇花已经成熟,秋风一吹就一张扬,闪着鹤羽一样的白光。一个卖油的 伙计到河边洗手,看见苇子间的水中有一样黑糊糊的东西,像是一只黑毛死鸡。他 挖起一团泥朝黑东西投了一下,水波激荡处他吃惊不小,原来水中影影绰绰漂浮的 是一丛人的头发。人!死人!他一喊,人们就过来了,李开梅也过来了。李开梅取 来一把锄头,用锄头钩住死人的脖子,往上一拉,把死人拉出水面。众人一看,此 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开梅的男人涂海清。此时离涂海清失踪已经过去六天,涂海清 的脸在水中发得很大,显得面子很宽。 按说事情到这里该结束了,可就涂海清的死,当地又有了新的传言,广泛的传 言,传言说,涂海清是在河里站着死的。这就稀罕了,涂海清的脚上又没绑石头, 怎么会站着死呢?这就成了问题,问题同时也是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