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没亮,金全闻着栀子,找到了城边三台山的林子里去,找到了一株栀子。朦 胧中,栀子的白浮出来,他激动着,仿佛是看到了一个陌生而又吐着香的人,虽然 模糊,但却显得善美。他要去摘些来,给客人,让她带到医院去。转而想到,现在 摘了,就失了香气,等8 点半来摘。摘了就去等客人。可是,金全8 点半来的时候, 发现栀子树上一绿到底,唯有残香脉脉,刚摘走不久。 金全看到,三台山顶端一户独立人家院坝边,一树栀子明明白白地开着。他要 去摘一大束来,他不能空手而归。 他走近了,看到这是个十分干净的人家。他站在菜地外,不敢贸然地走到人家 屋里去。女主人出来见了他,问他是不是收破烂,说没有破烂卖。他结结巴巴地说, 他想买栀子花。 女主人很好奇,说我们家的花是种来自己看的,不卖呢。 金全想说,不是他要,是她要。但她究竟是谁啊?人家能知道有一个女子在医 院里,需要栀子去救命吗? 金全很难为情,一只脚尖在地上钻着,仿佛要钻出个洞来。 金全见女主人还看着他,栀子一样微笑着。他胆子就大了,继续说,想买些栀 子。 女主人没说什么,进屋端了凳子,拿着一把剪刀出来。她去栀子树下,站在凳 子上剪了五朵栀子花来,送给金全。说,卖是不卖的,就送你吧。 金全满怀感激,一路跑着下山。 金全跑出了汗。他举着一束栀子,跑到大街上来,人们觉得很稀奇。一个蹬三 轮车的,拿着栀子满街跑。他去住地骑了自己的三轮车出来,一手扶把,一手举花。 来到夜玫瑰发廊门口时。时间已经9 点半了。 他知道自己迟到了,但还是忐忑不安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发廊一个妹子出来,对他说,她等你不来,9 点就走了,她叫 你别等了。见了他手里的栀子花,妹子惊奇地说,哇,你也买栀子啊? 金全的脸红了,他有些失望,有些难过。 晚上收车的时候,金全把栀子从顶棚上拿来,栀子无精打采的,但香气四溢。 他找来个矿泉水瓶子,上满了清水,把栀子插上,栀子登时活泛起来。三个人合租 的屋子里,浓烈的栀子香,在汗气里荡漾开来。 第二天他刚停下车,她就从夜玫瑰屋里急急走出来,他很惭愧,说昨天把时间 耽误了。她拢了拢长长的头发,说没关系的,知道你是被客人耽误了,身不由己嘛。 金全听去很受用,忽然觉得这样的女子给人当了老婆,其实很解人意的。勾身上车 的时候,金全回头看她。她抱着栀子;米色的连衣裙是低胸的。他看到栀子的后面, 是她丰满的栀子一样的乳房。 她上车就说,我把你唱的歌给她唱了。 金全很惊讶,过了一会儿才试探地问:她爱听吗? 她躺着,听我唱后,流了一串泪。她答。 金全猛地拉了个急刹。车轴刺耳地尖叫。路边的人都侧了头看,以为撞车了。 她说,怎么啦。 他说,没什么,打滑了。 她们那地方,也可能有你们一样的山歌吧。 她的话,像是一根手指,指到他的头和背脊上。他的头麻了,背脊也麻了。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猛吸了一口气,栀子的香让他立即安定了 下来。 金全突然想到了秋纹。但秋纹跟一个表兄去了南方,都五年了,而且听说已结 了婚。 金全惴惴不安,他说,她和你一样好看吧。 她笑了。 我咽,我算什么。你要见了她,那就知道什么是好看了。她就是病了躺在床上, 也是个画上的人。 他不禁回头看一眼,她正抱着栀子,深深地闻着。 金全想,她比她还好看,那就肯定是栀子一样的人了。她躺在病房里,就是一 朵栀子在病房里啊。 金全希望她下车了喊他:来,跟我把栀子抱上去吧。就像别的人来看病人,要 三轮车夫帮着提花篮果篮B 口样。要是这样,他就能到病房去,至少到病房门口去, 那他就能看到她了。可是她一下车,拿出两块钱来,笑一笑,什么话也没讲。 他又希望她没有单钱,哪怕是她拿出五块钱来,他也有借口不收她的钱了。他 早想拒收,可是没恰当的理由。每次她都有两块单钱,仿佛她知道他的想法,一直 准备好了似的。 金全想跟了去,又觉得毕竟是太猥琐了。一个蹬三轮车的,跟在一个女子后面 去,算什么事啊。她若问你干什么,你能说干什么呢?能说你是想去看看那个栀子 一样的病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