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水晶店的第一规则是:打碎了东西就要买。 但偏偏有人脑子进水,不理这个茬儿,还跳着脚咆哮。左小青觉得一上午都不 顺,跟一出门踩上了一泡臭狗屎那样,揩不干净。一夜未眠,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 饼,眼圈子都发青,可一进水晶店,寻衅闹事的找上了门。左小青望着一地的碎水 晶碴儿粉身碎骨地闪亮,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处置。 水晶工艺店是左小青半年前开的,拐过街角,就是刚刚发过案的新凯悦珠宝店。 虽说营业执照上填的是左小青,但投进去的十几万,一分不少都是乔顿出的资,为 的是哄她开心,怕她待在家里生出心理疾患来。前期装修耗了三个月,是一个半吊 子画家接的活,索价不菲。按乔顿的理由,水晶工艺品,得在一个艺术氛围极浓的 环境中,才能体现它们的高雅和神秘来;否则,宁可不开。由是,左小青现在喜欢 天天坐在店里,泡一杯浓香的雀舌,带了满眼的绿,然后隔着落地的玻璃窗欣赏街 上的风景。至于货出得:口何,她不太上心,她觉得眼前这些琳琅满目的水晶工艺 品,也不是一般的俗主能消化得了的。 一簇簇射灯,使整个店内充溢了一种难以言传的情绪。站在架子上的水晶制品, 犹如一尊尊天使,欲说还休,通体透明,呈现出细腻的肌肤与透亮的血管,能呼吸, 能体察一双双手的抚摸与品评。在这一点上,左小青是个唯美的主子。 怕事,却偏偏来了事,佛头泼粪似的。 一男一女进了店,流连了半个多小时,像那种真心喜欢的顾客。左小青雇了两 个兰大的女大学生,勤工俭学的,正清清爽爽地接待着。男的嘴里尚喷着酒气,宿 醉未醒的样子。女的挑来拣去,看中了一只水晶三角钢琴,央求男的掏钱买下来。 三角钢琴标价2880元,算是中等档次的,但造型的确独特,是左小青从奥地利进的 货,只此一件。左小青从他们的推搡中猜测,大概是男的嫌价高。于是,她二话不 说,一口气砍掉了零头,要了个整数。这么一让,左小青都抽气,几乎没了利润空 间,但泼出去的水,再也难收回。她饮着雀舌,听着男女间的争吵,渐渐没了兴趣。 就在这时,男的火气爆发了,抬手抽了女的一耳光,硬是夺了过来。 失手了,水晶钢琴在空中逗留了半秒钟,重重地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一地狼 藉。 花枝乱颤的女人捂住腮帮子,愤愤地转身离开,一脸的错愕。男人从水晶制品 的惊叫中醒转过来,态度即时变了。他扒拉开两个兰大的女学生,急欲逃离,但左 小青及时掩上了门,将他堵个正着。男人揣着一腔怒火,骂骂咧咧的,不仅没给个 说法,还狐假虎威地掏出一个绿皮的证件,在头顶晃了晃,声称是市里某个部门的 干部,专管这一带的经营活动。这还不算,男人急红了眼,又抄起一只水晶花瓶, 扬言要砸了这个店。 双方僵持不下,店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路人。 在左小青眼里,一件完美的水晶制品是有灵性的。它站在一簇簇灯光下,身上 散发出一种神秘的言说,脆弱得像一声心跳。半年多来,左小青之所以喜爱呆坐在 店内,皆是因为她能时时体察出水晶的高贵韵味,它们的肌肤中所蕴涵的那种难以 言传的情愫,恰好与左小青的品性丝丝入扣,契合非常。场面混乱,言行失控的男 人像闯进玻璃铺子里的一头豪猪,闪转腾挪地咆哮不止,拒不赔付。左小青出了门, 她不想纠缠,更不愿去破坏水晶们的宁静。它们是有呼吸的,也有一分生命力,左 小青明白。 她站在街角,拨了乔顿的电话,潦草地说了几句。 乔顿不但没吃惊,相反,他像是早就猜出了这一幕似的,格格格地笑上半天。 左小青嗔怪后,乔顿敛住了笑声,大而化之地说:“别急,我叫周铁过去处理。” 有一句歌词说:听说过,没见过。左小青对周铁就是类似的感觉。挂完线,不 过几分钟,周铁就挤进了人群,找见了左小青。出乎左小青的想象,周铁的形象很 斯文,戴着一副金丝边的树脂眼镜,穿了一件白色夹克衫,利落有余,可肚腩凸起, 与他的警察身份相去甚远。周铁倒是见面熟,一口一个小青地叫,问了问大致的情 况,然后丢下左小青,钻进了店里。透过玻璃窗,那个举止失控的男人终于安静了 下来。 左小青脊梁一挺,觉得有了主心骨。 虽说不是丈夫亲身来解燃眉之急,但周铁是乔顿支来的,跟丈夫就没什么区别。 周铁是乔顿的小学同学,都是本地一只船胡同里玩大的发小,平时常常腻在一块, 吃酒、野外探险、说醉话、夜半歌声,净干些男人间的无聊勾当。左小青早就熟稔 这个名字,只是一面也未见过。周铁在一个区的分局里干刑警,据说业绩突出,破 了不少的陈案死案,还做了小头目。左小青内心释然,捏着手机,在街上踱步。 隔得很远,左小青能望见新凯悦的门面,铝合金的卷帘门落下,像破产招租似 的。事发后,新凯悦已经有许多天歇着业。也难怪,那里是命案现场,嫌犯仍逃之 夭夭,报纸电视依旧天天鼓噪不休,悬红的奖金无人去揭榜。 玻璃门一响,周铁和那个气焰偃息的男人走出来,也不知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 协议。那个男人变得很乖巧,一脸的猥琐和谄笑。鬼使神差地,左小青觉得脑海里 登时一空,天清地明。她冲着迎面走来的周铁,随口说:“算了,碎了就碎了,也 不是他故意砸掉的。” 周铁一怔,显然被置人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周铁 的眼神询问着,左小青又重复上一遍,周铁便一下子红了脸,搓着手,进退失据一 般。店里的女大学生打扫完,端着一簸箕水晶片出门,往街边的垃圾箱走去。左小 青发现,在灼灼的日光下,水晶像一块魔方,变幻出七彩的光晕来,射入眼睛。 “不,我照价赔偿,是我太冲动。”肇事的男人说。 周铁绽笑:“那还用说?你当然得赔了,哪天赔了,哪天还你的证件。” “是是是,”肇事的男人抠着头皮,终于醒过来了,堆着额纹里的笑意,点头 哈腰地说,“说到做到,求你千万别举报到我单位,现在市上抓得厉害,我怕丢了 饭碗。” 周铁说:“好吧!三天之内。” 左小青并不觉得刚才有什么过分,她是真心的。照她的猜测,这一男一女绝对 是在布置新房,准备踏入婚姻生活。为了一件水晶制品,给他们往后的生活留下恶 劣的阴影,于谁而言,都是划不来的事。东西有价码,情感却是无价的。但周铁下 了断语,左小青也不好再去争辩。于是,她心平气和地跟那个汗颜不止的男人告了 别,盯着周铁,不知该说什么感激之类的话。 “放心,他会来的。我扣下他的证件了,跑不掉。”周铁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左小青眉头一挤:“太感谢了,等乔顿回来,再当面谢你。” “嘿,说哪门子话呀?拿我当外人?”周铁折转身子,嘿嘿地揶揄了几声,忙 说,“我还有事,先走了。有事的话,给我挂电话哦。” 左小青心说:我哪知道你的号码呢? 临近中午,左小青给两个女大学生交代了几句,挎起包,准备照计划把下午都 消磨掉。因了上午的事件,女大学生们受了委屈,喋喋不休地控诉着,明里暗里地 讥讽左小青,埋怨她应当叫肇事者加倍赔偿才是。望着一屋子的水晶制品妖娆妩媚 地散射着脆弱的气息,左小青想起那一对男女间本应有的一种隐隐的情愫来,多像 一件失手就能打碎的水晶。她生疑地觉得,他俩人肯定还在为这件唐突的事闹别扭, 一时间,她觉得太不该。左小青不想多嘴,扭着胯,跳上了一辆绿桑。 夏日的午后,应该是用来一寸寸消磨掉的。左小青热爱盛夏的感觉,满街流淌 的都是成熟的音符以及日光、街树和花草们透出的丛丛馨香。她明白,她一旦走在 街上,凹凸毕现的身材和一步三摇的曲线,加上娇媚端庄的长相,一准能赢得很高 的回头率。虽说她已是一个成熟的少妇,可内心里还残存着少女时的那一分矫情和 天真。 “蒸不蒸?” 原嫒哦哦哦地说:“桑拿呀?嘁!我才不想去跟你扮演一对怨妇,赤条条地坐 在破木房子里,被烟熏火燎地烤肉哪。我是干净的,灵魂也洁净。” “怎么说话呢?”左小青蹊跷道,吃了一记闷棍似的。 原嫒神秘地说:“嗨,我心归主了。我也要拯救你,叫你脱离这个苦海。怎么 样,晚上你跟我一起去唱圣歌,介绍你认识一些兄弟姐妹,共同赞美主?” “你信教了?” 原媛来了劲,像背诵课本样地嘀里嘟噜了一阵。左小青硬是一句也没听懂,离 奇得像哈利·波特与魔法师一样。左小青想,原来叛变是这么容易呀?前一段你还 跟我花天酒地胡吃海塞,在这个红尘滚滚的世上扑腾来扑腾去,转眼就能放下屠刀? 左小青哼哼唧唧地听着,一团乱麻样,找不见线头来。 “……赞美主!我心归主!”原媛道。 “问你的上帝好!” 左小青心里腻腻的,觉得车窗外的风都散发出一删巴皂般的气味,黏稠得紧。 不用问,计划好的一切,都被原媛神神叨叨的话给打乱了。左小青叫司机掉转方向, 不想去洗浴城蒸了,更不想和一帮袒胸露腹的陌生女人坐在热气腾腾的木房子,云 遮雾绕,赤裸裸地相对。一念及此,左小青咳上一声,打断原嫒的布道,说:“嗨, 我家里那一套家具怎么样?我想全送给你。” 原媛哦上一声,不知所以。 “是这样,”左小青怕原媛多心,赶忙解释说,“上次送你的那一套也该淘汰 掉了,样式太难看。我准备换新的,你要是喜欢我现在的这套,你搬去好了。” “我心向主!”原媛回答。 左小青顶着一脑门子的疑惑,下了车,登上吉利大厦的电梯。在亲水小区里, 左小青和原媛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每次去斗地主或锄大地,基本上都是她和原媛支 的场子。就算打升级,也是她们俩做对家,丝毫不给旁人反攻复辟的机会。现在好 了,一夜之间,原嫒被看不见摸不着的上帝慑服了,捉走了她的灵魂。左小青想不 明白,这究竟是喜兆?还是凶兆?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能说变就变,把灵魂作了 价?左小青狐疑不止,断定原媛的心理一准出现了某些病变,有了不大不小的疾患。 电梯停在了十三层,乔顿的公司租下了半层楼面,气势颇大。 “我来开张支票,金额别填。”左小青开门见山地说。 “小青姐,我怕不能帮你这个忙,乔总早吩咐过的。我不能破坏制度。” “制度?” 左小青落了座,看见公司的会计展展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无辜样。半层楼都被 巨大的落地玻璃分割成不同的区间,清一色的蓝调风格,显得清新悦目,有一种良 好的秩序感和工作氛围。在本地,吉利大厦属于租金只涨不落的高端写字楼,由英 国的一家物业管理公司打理,走廊里铺着雪白色的纯毛地毯,二十四小时环绕着若 有若无的轻音乐。左小青一进门,很多员工都看见了,对她含笑致意,表现出对老 板娘的客气与距离感。 平时,左小青难得来光顾一趟。乔顿也经常叮咛,叫她别掺和进来,车走车道, 马走马路。乔顿出资开了水晶工艺店,就是为了防左小青插手公司的业务。 “我开还不行呀?难道,我是外人呀?”左小青问,不怒自威的口气。会计是 一个中年妇女,是乔顿花了大代价挖来的,但嘴里仍尊称她是“小青姐”,先矮下 了姿态。左小青等着回话,杏眼圆睁。“小青姐,你别难为我!没乔总的话,我是 断断不能给你开支票的,这是制度,不能破坏的。”左小青瞧见她在搓手,一副局 促的冷漠样,指根里嵌着一枚钻戒,细若游丝的新款式。她将目光收回,自己找台 阶说:“那好,我给乔总挂电话,叫他亲自给你说。”会计含含腰,垂手肃立,对 她的通情达理表示感激。 左小青踅至门厅外,在一处拐角里拨了号码。响了很久,乔顿才接听起,冷不 丁地问了水晶店的事情,并说周铁给他汇报过了,已摆平了。闻听此话,左小青心 生厌恶,觉得周铁一准是在邀功,目的不纯罢了。左小青忙说了支票和家具的事, 并说自己已交了订金,该提货了。乔顿嘴里吧嗒吧嗒抽着烟,默然良久,才提上一 口气说:“喂,你能不能消停一下,你把生活过成了游戏,在过家家吗?怎么三天 两头要换家具呀?” “特好看,北欧风格的,简约、细腻,又是钢木结构的。”左小青引导说。 “没记错的话,你是半年换一次,换得我在家跟住宾馆似的。”乔顿不松口, 执拗地驳斥说,“左小青,这么办,你干脆连我也换了,图你自个儿的新鲜劲吧。” “乔顿,你啥意思?” 乔顿闷声闷气地说:“没意思,你爱咋的就咋的,支票没门儿,还有没有规矩?” “你不爱我?” “嘿,”乔顿冷笑着,像早料到左小青会有这一手,一字一顿地说,“这和爱 不爱你没关系。你自己造吧,卖掉你的那些烂玻璃水晶,你买航空母舰,我也没意 见。” 左小青火了:“你在哪里?和哪个妖精在一起,竟然这么说话呀?” “别上火,也别当悍妇。” “那好,既然你不爱我,也不爱这个家,你就别回来住。”左小青踢着玻璃门。 玻璃内的员工们瞧出了她脸上的愠色,都倒抽凉气。“你可别后悔哦,乔顿,我不 会再求你的,这个家也不是我一人的。”左小青威胁道。 左小青觉得一上午都不顺,真的跟踩了一脚臭狗屎样,心里堵得慌,憋屈得想 砸碎一面玻璃,听个脆响儿。吃了乔顿的数落,左小青却不愿被人识破,调整完表 情,又走进门厅里,对会计说声乔总正忙着,不便之类的托词。临走时,左小青带 些安慰的口气,捏起会计指根里的钻戒瞅个不停,连连赞美了几句。钻戒是盘丝状 的,形如一个“8 ”字,底托上是一粒约莫一克拉的粗钻石,不大值钱。待会计的 神经慢慢松弛,脸上露现惊喜时,左小青抬起右手无名指上的钻戒递过去,叫会计 也欣赏一下。不用问,左小青戴的是白金的,底托上嵌着一粒精磨钻石,足足有三 克拉重。 “你从新凯悦买的吧?”左小青问。 会计指给她看底圈内的标记,果然。 左小青懒懒地说:“我也是,前一阵从新凯悦珠宝钻石展上订的,是比利时的 一流工匠设计的,现在成了绝版,只此一件。” “哪能跟你比哦,小青姐。” 左小青觉得很受用,一上午的心理损失好歹补回来了。末了,左小青加重语气 说:“新凯悦发生了抢劫案,还死了一个叫肖依的员工,听说他们香港总部要撤资, 要关张走人喽。这下,我的这玩意就更是绝版了。” 走在街上,夏日的长风吹拂,衣袂飘动。恍惚中,左小青觉得自己也是绝版一 件。 傍晚时,左小青冲完凉,裹起一身睡裙,吃了碟西瓜。一人夏天,她很注意瘦 身,不光在嘴上,还时常拽上原媛去洗浴城蒸一蒸,消耗掉多余的脂肪。现在原嫒 叛变了,去唱什么圣歌,谁说得清呢?于是,左小青不想一个人再钻木房,与一堆 炭火蒸汽为伴了。吃上几口,左小青摊开从楼下报箱里取回的一摞报纸,展开来, 对着电视里反复轮播的新凯悦抢劫案的画面,仔仔细细地对照起来。昨晚上,在林 兰家里时,冶平平的话给她落下了心病,一直挥之不却。 念及冶平平的名字,左小青就想起一句本地的土话:蜜蜂把头给叮肿了。在亲 水小区里,冶平平属于那种为人招摇的主子,咄咄逼人,一点小亏也不肯吃。她丈 夫挂职去了外地,挂职是镀金的另一套说法,前头的路一片灿烂。冶平平落单在城 里,日头一落,她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呼朋唤友地支场子,把黑夜当白昼,又 将白天当作黑夜来打发。好在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嘴上没遮拦,刀子嘴豆腐心。 但左小青却很在乎她的话,因事关乔顿,还关乎珠宝店抢劫案——这跟抢银行 有什么区别?照样是杀头的死罪哦。左小青想。 她仅仅是好奇,左小青对乔顿还是蛮有把握的。 ……开始了,又是那些闭上眼都耳熟能详的细节。一个家伙戴着头套,卡住了 新凯悦员工肖依的脖子,卡在墙角里,做了人质。另两个以真面目示人的歹徒,猖 獗到了极点,狼吞虎咽地往提包里塞着珠宝钻石。左小青盯着看,渐渐地生疑。她 搞不明白,一帮沆瀣一气的歹徒,一准预谋策划了许久,可干吗如此不一致——一 个戴了头套?另外的却吹胡子瞪眼地露脸,赤裸裸地公然作案?难道,他们就不知 道有监控设备吗? 接着,左小青瞧出了破绽来。其中一名歹徒冲向柜台时,—瘸一拐的姿势,说 明他身有残疾,至少是一个跛子。抢劫完,三名歹徒夺门而逃时,一个家伙恶念顿 起,蓦地折身返回,对着地上躺着的肖依射出了子弹……画面被打上了马赛克,模 糊不清。左小青一连换了几个频道,详读了这一段落,心里忽地晴朗起来,嘴翘得 老高,挂上了释然和欢欣。很显然,这个开枪行凶的家伙是个左撇子——枪在左手 里举着。 这么一来,跛子和左撇子的特征,当然和乔顿挂不上号。 左小青颠三倒四,对着报纸头版上的摹拟素描人像看上半天,两幅很虚幻的五 官与头型,也离乔顿相去甚远,丝毫不搭界。再者说,歹徒的嘴角上挂着残忍和冷 漠,像一道饿纹样,嵌进口腔里。相反,乔顿是个成天嘻嘻哈哈的人,皮肤整洁得 如熨斗滑过一般,心情上连一指甲盖大小的乌云都不见。他怎么会浪费自己?冶平 平绝对吃错了药,要么就是手气太差,反拿自己穷开心。 念想至此,左小青兴奋起来,拨通了乔顿的电话:“嗨,吓死我了,一整天都 跟揣着兔子似的,坐立不安哦。我还当你抢了新凯悦珠宝店呢?” “你神经呀?几点了?”乔顿冷言冷语。 左小青望望时间,嘟哝说:“这么大的案子,还死了人,全世界都知道了,能 不害怕吗?小区里的人都说,你和通缉令上的那个歹徒长得一模一样呢。”她意犹 未尽,腿搭起二郎桥,脚趾踢着茶几上的一颗橘子,“真的乔顿,刚开始还替你担 心来着。不过,现在好了。我知道歹徒是一个跛子,还有一个是左撇子哎。” “求求你,饶了我罢。” 脚跟一砸,橘子掉下来,滑远了,钻进柜子下。左小青矮下身,瞅不明白,继 续说:“老公,我害怕,想叫你抱着我睡。发了大案子,人人自危哦。听见窗外的 风,我就浑身哆嗦。我现在子宫抽着痛,我想跟你做爱,就现在,就在电话里头。” “嘁!”乔顿低声说,“左小青,我在外头忙,你消停一下,好不好?” 左小青咬牙说:“不嘛。” “你自己对付吧!”乔顿很粗鲁地挂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