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出电梯口,左小青碰上林兰。她本想扭头走开,但见林兰脸一红,像输了理 自惭一样,左小青就站定了。周围没人,林兰手里拎着豆腐和几条鲜鱼,也怔了怔, 脚未动弹。电梯门自动滑上了,往上升。左小青吮吮舌头,斟酌着说:“林兰,很 抱歉,上次的事儿,是我不对。” “嘁,多大的事儿呀?芝麻大嘛。”林兰不在乎,扬了扬手里的豆腐,换了话 题说,“中午一起吃饭?冶平平、原媛她们都来,大家聚一下。”左小青心里掠过 一片阴云,又像被抛出了局外。显然,林兰的邀请是一次顺水人情,半道上添碗加 筷,显得很随意。她整了整额发,拒绝说:“不了,我消化不良,便秘。” 林兰没听出话里有话,依旧顾盼生姿,揿下电梯按钮问:“咦,小青,打扮得 这么光鲜亮丽,是不是最近有啥新情况?乔顿不在家,你可满地放羊喽。” “没什么,你还不清楚我呀?从一而终的货,有人骂,没人疼。” “是吗,抗战哪?” 林兰说完一笑,进了电梯。左小青挪前几步,想问问她们昨晚上都在干什么? 但话搁在舌尖上,始终吐不出口。门一滑,将林兰的脸挤成一条细缝,一眨眼,林 兰消失了。左小青捏着拳头,砸了几拳墙上的按钮,一股无明火顿生。 有什么了不起呀?她蔑视道。 车子驶上了立交桥,左小青将一张新买来的CD喂进碟仓,林夕的歌词恰好契合 她此刻的心情:“看谁看懂,想谁想通/谁都忘记了宽容/只想着自己的英勇/谁 提着灯笼,看左看右/却有他的苦衷/坚持执迷顽固,说到底/每个人只为自己效 忠……”黄河四十里风情线上人头攒动,鲜花密布,轮到休息日了罢。湛蓝的天际 倒映在河水中,沙滩银白,视野里偶尔会出现一两只鹰隼,远天远地地挂着,犹如 一粒粒神秘的符号。 驶停在了黄河母亲雕塑前,左小青张望半天,也没找见周铁的人。她闭了音响, 刚拿出手机,看见周铁一身便装地走来,冲她扬了扬手。雕塑前挤满了港台的游客 们,都是来寻根问祖的,身上散发出劣质古龙水的气味,被满满一河泥沙混杂的水 搞得眼眶红红的,抒情不已。周铁进来,坐在副驾驶座上,掏出餐巾纸揩汗。周铁 说:“妈的,太热了,这个小盆地成蒸笼了。” “哦,”左小青明白,谈天气是最保险的话题,附和说,“天气预报播了,今 天恐怕是有史以来的高温天,怕有39度吧。” 周铁望了望北岸的白塔山,心驰神往地说:“山上凉快。” 早上一开机,左小青就接到了周铁发来的信息:有急事!她回过去时,周铁也 没说什么事,只交代了见面的地点。左小青迟疑一番,但烈焰样的天气叫她改变了 主意。即便待在冷气十足的家里,脊背上仍湿汗涔涔;再说了,一客厅被捆绑停当 的家具面目狰狞,叫她下不了脚,心也落不到实处。 一夜的惊骇过去了,隔壁也鸦雀无声,左小青想不起那一伙女人几点溜掉的。 她施了淡妆,没成想在电梯口被林兰嗅出了别的用心。 念想至此,左小青撇了嘴,心里乐呵呵地想起林兰的话。什么叫新情况?不就 是孤男寡女躲东避西,说一些不痛不痒的闲话吗?左小青似乎对林兰憋气,心里说 :我就这样!有新情况又咋的?离了你们一帮女阴谋家,我照样吃得开。一旁的周 铁并不理解左小青脸上的内容,堆满谄笑。揩完汗,他掏出钱夹子,捏出一摞钞票, 款款搁在仪表盘上。 “钱讨回来了!那家伙被我在路上劫住了,没跑掉。” 左小青哦了一声。 “你点点,一共是2880,一分没少。他怎么吃进去,我叫他原样吐出来。我不 信这个邪。”周铁说得很慨然,一脸的不依不饶。他又拿起钱,在手里甩了甩,哗 啦哗啦地响。“小青,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你数一数。” 一切来得很突兀,左小青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容易,这些钱像是一笔不义之财。 她接过钱,看都没看,分出一沓递给周铁。那只水晶钢琴的碎裂声早就稀薄了,远 得像在上个世纪,踪迹皆无。实话讲,左小青一直觉得这和玩斗地主时手气太差一 样,权当输掉了一笔私房钱。但现在失而复得,她也高兴不起来。周铁瞪圆眼珠子, 愣怔地盯着左小青,意思是干什么?左小青昂昂下巴,随口说:“辛苦了,喝杯茶 吧。” 周铁的脸变了形,被愠怒控制了:“咋的?你小看我吗?我能被你的小恩小惠 给收买呀?我是诚心诚意帮你,你这样子,就太不像话啦。” “没别的意思,一点茶水钱。” 周铁真的气了,接过钞票,掷在仪表盘上,别过脸去。左小青顿觉扫兴,也知 道自己过分了,俗的一面被识破似的。这本应是场面上的规矩,彼此该心知肚明的, 但对方却不领情。她尴尬地抱着臂,一时找不到遁词。周铁嘴里嘟嘟嚷嚷的,意思 极含混。左小青忽然心生一计,拽过周铁的胳膊说:“怎样,我请你上北山,去森 林里坐坐?天太热了嘛。” 周铁转怒为喜:“这敢情好,不计较你刚才了。” “太谢谢了。” “谢什么?你这等于是完璧归赵,了了这一码事嘛。”周铁绾起袖子,很慷慨 地耸眉说,“那小子见了我,跟老鼠见了猫样,往一条死胡同里跑。被我追上了, 一个擒拿就被撂翻在地,乖乖地低头了。” “他算不上犯罪。再说,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周铁很截铁地说:“哼,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给你说过。我不追究他使用假 证件的事,就算对他网开一面,法外施恩了。”他的话令左小青很受用,一种不战 而屈人之兵的喜悦油然升起。生意场上常讲,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看来此言不虚。 平时,这些烦心事都是乔顿搞定的,不容她去插手过问。此刻,左小青被一种隐隐 的虚荣感占据了。况且,她知道女人都是有这类不明不白的情绪的,冶平平如此, 林兰更不在话下。 在路边泊了车,左小青买了两张票,上了悬空的钢索桥。 钢索绷紧在黄河两岸,一只只缆车车舱仿佛鸟巢般,挂在天上,将游人一拨拨 地送上北山。站在山巅,能俯瞰一线蜿蜒的河水与棋局似的城市景色。在本地居民 中,却鲜有人破费光顾,大半是门票太贵。车舱老旧,四面的玻璃都碎了,铁皮上 渗出一层厚厚的锈迹,一排塑料椅子也脏兮兮的。 周铁掏出纸巾,揩拭完椅子,招呼左小青坐下。左小青靠着窗子,瞧见周铁落 座,泛滥的脂肪挤满了大半个座位。她笑笑,仍旧站着未动。高空的风拂来,竟有 一种难得的凉意,逃离蒸笼的感觉叫周铁很兴奋,注意力也分散不少。其实,左小 青藏了一个小心眼——明摆着,那是一个情侣座。她想保持—点点起码的距离。 “嗨,我得再批评你一下,小青。”周铁开口。 左小青还当他对先前的话题余兴未尽,所以也不怎么在乎,盯着脚下翻滚的泥 浆水,瞥了一眼,且听着下文。周铁的语气变了,很亲昵地说:“上次怎么跟你讲 的来着?女人开车上路,得多一个心眼才是,不光要注意交通,还要对自身的安全 操一分心。像你刚才的举止,就欠一点点思考。你怎么能落下车窗停在路边,不观 察周围的动静呢?其实,我刚才故意躲在树后,想考验考验你来着。” “这样子呀?”左小青诧异道。 周铁严肃地说:“不是诓你,吓唬你,假如当时有一个丧心病狂的家伙撒了疯, 成心报复社会的话,就会瞅准机会,拉开门,闯进你车里,一把刀子横在你脖颈下, 劫持住你,绑了你当人质,和我们警方来讨价还价。看看,你还笑呢。” “嘁,我和谁都无冤无仇,绑我干吗?”左小青兴趣颇浓,好奇道。 “你呀,”周铁嗔怪说。缆车格登—下,像越过了一道门槛,在空中挣了挣。 左小青赶忙抓住墙上的把手,周铁伸手,也帮衬了一下,“那你说,布什派美国大 兵打进伊拉克,有什么私人冤仇?这就叫强盗逻辑,没啥理由的。碰上了,事情可 就麻烦大了。” 左小青说:“你是警察,你会保护我的。” “你真这样想?” “当然。其实,你的英明教导我都牢记着,刚才知道你在附近,我就没在乎。 有你在,谁敢吃了豹子胆,去撞你的枪口,对不对?”左小青退了半步,卸下周铁 的手。周铁的手悬在半空,停了几秒,俩人都意识到了什么,对视一笑。周铁尴尬 地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后的眼神更灼亮了。 “对了,忘了给你通报一件事儿啦。”周铁衔上一支烟,摸打火机。 左小青头晕起来。倾斜的钢索将她一寸寸拽离了地面,越升越高。她自小就有 恐高症,站在自家阳台上都能心慌意乱,更别提待在风中打摆子的缆车车舱了。左 小青攥着骨节,敲敲太阳穴,转移着恐惧。听了周铁的话,她赶紧将目光缩回来, 再也不敢张望窗外。周铁的鼻孔里喷出两条淡青色的长龙,若有所思地盯着左小青。 刹那间,左小青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一篇寓言,一个蓝色妖魔也是从瓶子里逃离的。 她笑着说:“看你,表情挺神秘的。” 周铁喷口烟,截铁地说:“小青,那个案子破了。昨晚上破的。” “珠宝店的案子?” “新凯院特大杀人抢劫案。” 左小青的心蹿上了咽喉,一脸惊诧。周铁咂着烟,无意中有一种卖关子的架势。 左小青敛住欠过去的身子,浑身孵出一层鸡皮疙瘩来,先前的酷暑难耐竟一扫而空, 脊背里渗出冷意来。周铁嘴角抽搐着说:“破是破了,但我们警方也损失了一个兄 弟和三条警犬。局里的气氛很糟糕,人人难过,忙着为牺牲的兄弟办丧事,送他最 后一程。这真算不上漂亮一战啊,先前估计不足,失手了。” “怎么会……” “你当然理解不了。现在局里也秘不对外,严禁传播,报纸电视更不能去泄露 去渲染。”周铁撇过头去,掩饰着伤情。左小青相信,此刻他泛红的眼角,绝非烟 气熏出来的,一准是被战友的噩耗击垮了。她摸出一摞纸巾,递给周铁。周铁掷飞 了烟头,很响亮地擤了擤鼻子。 “这么快?” “昨晚,天刚擦黑,红军路街边一家小卖铺的店主就报了案,说有一个小伙子 去买烟,和通缉令上嫌犯的摹拟画像一模一样。接报后,刑侦上的弟兄们就出动了, 在红军路一带挨家挨户地摸排。按设想,犯罪嫌疑人一定租住在附近的民房里,昼 伏夜出,想避过这一阵风头再说。谁也没料到,那两个家伙居然开了枪,一名上门 调查的刑警当场倒下了,四号电池大小的猎枪子弹,在他的胸口凿开了一个洞。” 周铁抽抽鼻子,金丝边的眼镜一耸一耸,水汽布满了玻璃,目光也惊颤着,“枪响 后,刑警们迅速围住了男阶院子,局里也调来了特警支队、防暴支队和武警四支队 的神枪手,本想瓮中之鳖,活捉他们。两个歹徒清楚自己犯下了死罪,负隅顽抗, 谈判专家上去喊话时,他们又开了枪,嚣张一时。后来,只能放出警犬上去,但也 栽了跟头。” 左小青骇然,忙问:“结果呢?” “结果就简单多了,当场击毙。”周铁胳膊一挥,做了个劈杀的动作,干净利 索,“妈的,等冲进房子里时,他们早咽了气,浑身被打成了蜂窝煤。从新凯悦抢 劫的一部分珠宝钻石藏在抽屉里,人赃俱获。虽说是两具死尸,但也算案子破了。” “应该是三个人。”左小青道。 “对!可房间里只有两名歹徒,还是死尸,问不出线索来,其他线索也查不出 来,怕是漏网跑了。”周铁好多了,洋溢着陶醉感,“后来,经过法医和专家比对, 又叫珠宝店的员工来辨认,确定死者就是作案的两名歹徒——他们当时没伪装,明 目张胆的,这下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了代价。” 左小青聪明地说:“你意思是,戴头套的那个歹徒跑了?” “是。” “那死掉的一定是跛子和左撇子了?”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也检查不出来,现在被冻在殡仪馆,要是没有家属去认 领,就等着结案后烧掉。”周铁道。 左小青喃喃地说:“哦,戴头套的跑了,那他还会劫持人质的,对不?” “或许。” “这个,”左小青吞吞吐吐,猛地想起什么,拽住周铁的肩,推搡着说,“你 不是说过吗?戴头套的那家伙劫持了新凯悦的肖依。肖依当时说了什么,你们请专 家来读唇……什么来着么,究竟有没有效果,现在?” “唇语!是唇语!” 这当口,悬在钢索上的车舱蓦地停下,甩来甩去,在空中画着圈,抓手随时要 脱钩一般。出了故障?还是夏季用电高峰时,突然跳了闸?车舱晃荡着,慢慢停稳 了,但门上的插销却鬼使神差地脱落掉,门被甩开了,车舱一下子没了遮蔽——黄 河将一池浑浊的泥浆横陈眼前,河风劲吹,鼓捣得左小青趔趄不已。她忽地蹲下去, 抱住脑袋,浑身瑟缩起来。她觉得自己随时会飘下去,被彻底湮没。 周铁上前拽了一把,将她揽在膝前。左小青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死死掐住他的 腿,指甲也嵌进了肉里。周铁抚着左小青的乱发,揪起一缕,缠在指根里,绕来绕 去。左小青埋下脸,贴在周铁膝盖上,嗅出了一股浓烈的男人身上的体味。她抬了 一下脸,想说什么,却又继续埋下去,渐渐平息下周身的战栗,仿佛一座哑掉的火 山。好在故障很快就被排除了。三分钟后,他们踏实地站在了山顶上。但左小青的 玩兴却荡然无存了,大脑一直空白,像藏了一块黑板擦,在偷偷涂改。 傍晚,他们下了山,左小青却没找见白色的丰田威驰轿车。路边一个冷饮摊的 大娘说,车子被交警给拖走了,违了章。 头也肿了,脚上灌了铅,左小青蹒跚着走进亲水小区,特意在门口找了找收旧 家具的苏四十三,竟也不见踪迹。一想起客厅里那些被捆绑得怪模怪样的家具,左 小青便懒得开门回家。她站在凉亭下,望了望原嫒的窗口,一袭纱帘鼓荡着,飘出 半截来,灯光雪亮。左小青生疑地想,她家里一准又支起了场子,冶平平和林兰她 们围着牌桌,正玩得起兴呢。一念至此,左小青心绪败坏地进了家,随便吃了几口 冰箱里的速食,冲完凉,就蒙上被子大睡特睡起来。她想尽快忘掉白天的不快,卸 空身体内的不适。 在梦里,被捆绑的家具们哐啷哐啷地响,塞满了意识。稍后,一只只抽屉被莫 名地拉开,复又合上,亮出似是而非的底部。左小青汗涔涔地挣扎,恍惚中,它们 变成了被劫持的人质,站在床前,被卡死脖子快窒息了,吐出一根根粉红色的舌头 来。 左小青惊醒时,原媛的电话响了。 “小青姐,快来,我要死了。” “咋了?”左小青登时坐起,跳下床,拉开窗帘,目光焊在了对过C 座的顶层 上。与傍晚时观察到的没两样,也不知原嫒撒什么疯?此时,另一个声音在左小青 脑中说了话:哼哼,你不是和冶平平、林兰打得火热吗?怎么事到临头,偏偏来找 我呀?有本事,你喊那几个闲女人上去帮你吧。犹是如此,左小青仍心有余悸,原 媛的呼救很迫切,火烧眉毛似的,显见是发生了不测。她拎着手机,来不及进电梯, 边跨着楼梯,边慌不择词地问。 “……家里进来个陌生男人,对我下流了一阵,现在举着刀,”原嫒求救说, 牙齿打着架,咔吧咔吧地哆嗦不止,“小青姐,他举着刀,在切自己的腕子。” 左小青问:“你咋样?没被卡住脖子吧?” “没!我现在躲进阳台里,插了插销。” “等我!” 楼道里的感应灯依次亮起。左小青跑了几步,脚上的拖鞋掉了,滑进楼梯夹缝 里,掉到了楼下。左小青电话遥控着,生怕原媛会有危险。但听原媛这么一说,稍 稍宽下心,她又折转身子,跑进家里换鞋。对过的楼上安谧如素,灯火一片,不像 有什么危险伺伏。左小青问原媛现在的处境,原嫒哽咽着,嗓子里吞了刺蒺藜一般, 一时答不上来。 “别慌,我打110 报警。” “别!”原嫒终于开了腔,捏着嗓子说,“别报警!警察一来,他就会被带走 的,免不了吃一顿皮鞭和手铐。小青姐,他不像坏人。” 左小青骂说:“妈的,私闯民宅,提刀行凶,还能是善主呀?” “不!我和他也是兄弟姐妹,都是主的孩子。” “狗屎!去你的上帝吧。” 原媛忽地换了口气,嗔怒说:“小青姐,你怎么讲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怎 么敢质疑主的能力?说不定,这是主在考验我哪,考验我的诚信力。” “那好,你和你的上帝待着吧。”左小青恼火道。 “……小青姐,他现在跌倒在地上,腿脚抽着,嘴里也吐起了泡沫……小青姐, 他划破了自己的腕子,正滴着血呢。”原嫒惊道。 “没伤着你吧?” “我还好!小青姐,他是不是中毒了?” 左小青揶揄说:“上帝他老人家在救你呢。” 气归气,讽刺归讽刺,左小青脚下却丝毫不敢怠慢,挂断线,给110 报了案。 跑出门时,她灵光一现,踢了一脚林兰的门。门应声开了,冶平平攥着牌,一脸茫 然地盯着她。左小青匆忙说了几句,率先钻进了电梯间。眨眼的工夫,林兰二话不 说,便带着一帮亲水小区的闲女人们,挤进了电梯里,一个个恨得牙痒痒的,暗中 都攥住了拳头。 警察早到了,从地上提起一个浑身狼藉的小伙子,脏兮兮地塞进了警车。 从派出所做完笔录回来,一帮女人们仍心惊肉跳的,陪着原媛,一个劲地给她 宽心劝慰。相反,原媛却破齿一笑,嘲笑她们大惊小怪、鬼哭狼嚎,全然丧失了先 前忸怩作态的淑女样和贵妇劲。原嫒笑得不亦乐乎,一口一个上帝地呻吟着,似乎 冥冥中真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帮衬她,渡过了这么个难关。也难怪,原媛是学体育 出身的,平时就带了一股假小子的做派。风云散去,天大的事都被原嫒的不在乎给 化解了,功劳献给了她的上帝。一帮人见怪不怪,逐渐嘻嘻哈哈起来。 事情很快就查明了。派出所的同志说,那个小伙子是水站的送水员,是个惯犯, 神经也不对劲,有癫痫病,抓了就放,放了再犯,一点办法都没有。警察等着他的 羊角风发作完,打开手铐,塞进一辆吉普车里,说要送回他父母家去。左小青很诧 异。一时间,她觉得那个哧哧傻笑的家伙,竟被警方当成了尊贵的客人,一次次上 演捉放曹? 她身上的鸡皮疙瘩一直未退,脊椎抽紧,戳得像根标枪一样。 原嫒大而化之地说,门响了,她问了几遍,来人也未吱声。她刚启开门,那家 伙肩上扛着一个桶装水的罐子,说是水站派来送水的,径直奔进客厅,卸下了饮水 机上的罐子。原嫒还说,水确实是她打电话叫的,可等她跑过去付钱时,那家伙却 站在原地,手脚不动弹了。令原嫒惊骇的是,那家伙哧哧哧傻笑了半天后,猛地掏 出裆里的生殖器,黑糊糊地搓揉着,下流了几下。原嫒转身跑进了阳台,划上了外 头的插销。那家伙犹有不甘,猛地抄起茶几上的一把水果刀,对着自己的腕子切下 去。 后来,原嫒说,后来那家伙突然跌倒了,犯了羊角风,自投了罗网。 左小青始终想不明白,晚上惊险的一幕,怎么像看了半截电视剧一样,找不出 线头来?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听着冶平平和林兰她们询问下流的每一处细节。 原嫒情绪盎然地述说着,身上没一点沧桑斑驳的痕迹,仿佛在讲旁人的故事。 后半夜时,她们支起场子,玩起了斗地主。左小青心里搁着疑问,连连出错牌, 手气也糟。周铁交来的水晶钢琴的赔付钱,迅速换了主人。 一连三天,她们口干舌燥,鏖战不止。左小青输得一塌糊涂,只能借贷记账, 憋了一口气,总想着能扳回来。除此,左小青觉得再次融进了亲水小区闲女人们的 圈子,没人冷落她,叫她有种找到了组织的幸福劲儿。左小青抢着洗牌,手下慢腾 腾的,一边洗,一边围绕着同一个话题追问不休。未了,她终于看似不经意地抛出 了心头的疑问。 “嗨,那晚你们在林兰家战况如何呀?” 原嫒快人快语:“那天呀?嘿,那晚上我们没支场子,我为主服务,给她们传 播福音书,领她们朗诵赞美诗呢!” “哦,”左小青一凛,鄙夷地说,“上帝他老人家手气如何?” 原嫒掐了她一指甲,回话说:“咋这么乱讲话呢?我们在一起聚会,是为了感 恩主的厚爱,报答主的眷顾。你不懂,你也不信。不过小青姐,你也别太灰心,我 已在主的面前发了愿,今生今世,我要挽救你,成全你,叫你也成为主的孩子。” “别,千万别!”左小青手里哗的一声,“我才不想被劫持做人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