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是一个发生了很久的事情,久远得已经不再听到什么人说起。当然,首先可 以肯定这不是一件具有历史意义的大事情,不曾对社会的进程或者说某一个地方的 变迁发生过影响,它永远也不会载人什么史书,包括地方志。 故事的主人公叫王贵田,是个身高一米八的山东大汉。故事开始时,王贵田已 是下野地农场九队二排的排长。排长是个小官,到今天为止都是我们国家级别最低 的一级干部。可不管怎么样说,也是干部呀。各方面的待遇就和一般的平头百姓不 一样了。王贵田能混到个排长,应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和他一起从老家出来 当兵的,当上干部的就他一个。他为啥能当上排长,是不是和他个子大有点关系? 这个事情吗,说没有也没有,说有,细想一下,似乎也真的有一点。他个子大,力 气大,每回和敌人拼刺刀,他总是比别人多捅死两三个,还有攻城的时候,搭人梯 往墙头上爬,他每回都是蹲在最下面的一个,几次仗打下来,他就得了战斗英雄的 称号,很快提了班长又提排长。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有点不怕死的硬汉子精神,光 个子大又有什么用。提王贵田当排长,大家打心眼里觉得服气。 一个挂在古老胡杨树上的炮弹空壳,会在每天不同的时间内敲响,统一着大家 的行动。在早晨起床的钟声和上工的钟声之间,排长王贵田要比别人多做一件事情, 他必须先要到队部去开一个由队长主持的碰头会。这时东边的天空有一抹淡红。这 个会很重要,因为它要对每个排全天的工作作出安排,另外,各排在前一日的工作 中遇到了什么困难和问题,也可以提出来让队长解决。上工钟敲响之时,包括排长 在内的一伙连队干部走出了队部。王贵田挥动手臂,喊了一句:二排,走了,到七 号地。随着他的喊声,一群人涌到了他的身边。 由西向东朝七号地走去时,太阳已经跳出了地平线,瞪着一只硕大的眼睛,打 量着无比广阔的荒野,似乎要看看一夜过去了,这个地方是不是多了点什么或者说 少了点什么。它像是一个贪婪的君王,凡目光触及之处,立即用炙热的暴力霸占。 连一群身经百战的老兵也不放过,撒下的碎片落满了他们的全身,使他们像是披了 身锃亮的盔甲。上百个男人走在还没有路的草丛灌木间,挺有些惊天动地的气势, 八十多只粗大的脚起起落落,溅起的尘烟弥漫了半个天空。最耀人眼的还是扛在他 们肩上的一种农具,金属部分反射出灿灿的光芒,犹如在每个人的肩上,扛着一轮 小小的太阳。这种农具是在内地没有的,新疆人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砍土镘。和多 数的农具一样,砍土镘也是由木材钢铁两部分组成。不同的是它的用材和造型。把 柄部分多选择没有疤结的榆木和沙枣木,光滑而富有柔韧性。它的金属部分呈圆形 或椭圆形,有点像缺了一个边角的月亮。由于它多用钢板锻制,显得轻巧而又坚硬, 刃面部分极锋利,不说削铁如泥,至少对付草木是摧枯拉朽不可阻挡。用它开荒挖 地锄草松土筑路修渠,胜过镢头锄头和铁锨。对于今天的他们来说,有一把得心应 手的砍土镘,就如同打仗时有了好马利刀快枪。别说,用砍土镘当武器,干掉了偷 袭的野猪和饿狼的事情,在下野地农场已不是什么新闻。差不多每个男人都遇到过。 于是爱护自己的砍土镘就是非常自然的事了,每回干完活,可听见遍野响起铁石磨 擦的声音。人人会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把砍土镘擦得锃明瓦亮能当镜子照。为了能 得到一把称心的砍土镘,王贵田把他在和马步芳的土匪打仗时缴获的马刀,送进了 烈火熊熊的铁匠炉。他亲自抡起了大锤锻制了一把无可挑剔的砍土镘。这把砍土镘 果然不同凡响,王贵田用它创造了一天开荒三亩地的高工效,他和他的砍土镘一起 赢得了“砍土镘之王”的美称。 比大伙早几步进了地;王贵田站在田埂上,砍土镘立于地面,他的双手按在把 柄的顶端处,那姿态很像是我们在电影上看到的以军刀为杖的前线指挥官。只是现 在在他的面前没有炮火硝烟。但这并不影响他此刻一脸严肃地给他的手下分配任务, 而且同时提出了严格的质量要求。他说完了话,大家就分头干活去了。没有人面对 他了,也就没有必要把那威武的姿态保持下去了。他放倒了砍土镘,铁头插进了田 埂的虚土里,他坐在了圆的木把上,点起了一支烟抽了起来。他是排长,没有人给 他安排活。他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他的责任是带领全排的人把队长交代的任 务完成好,队长老说他,不要光自己闷着头干,当干部的主要是管好别人。别人的 活干不好,队长不收拾别人要收拾他,他呢,当然要收拾那些没有干好活的人了。 这些道理在他当了一段排长以后,已经弄得明明白白了。他不再像当初刚当干部时, 处处总比别人流的汗水多,却还是老挨上级的批评。他终于知道干部该怎么样当了。 他准备抽完了这根烟,就去检查他们的质量和速度。在他身边不远处,有一棵红柳 树,一只云雀飞了过来,落在了上面,尔后就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事 要说给他听,可他又实在是听不懂这种鸟语,不过他还是盯着这只鸟看了一会。就 在云雀蹦跳于他的视线之中时,王贵田想起了一个女人来。这个女人叫周凤兰。 这个叫周凤兰的女人现在正在三十里以外的地方,她不知道有一个男人看见了 云雀想起了她,她刚上完厕所,走进了一排用石灰刷过的白房子。她穿着白色的长 衣,胸口处印有一个红色的十字。一个干活时不小心让砍土镘伤了脚的病号在等她 去包扎。她看了病号一眼,走到消毒柜跟前,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白色的瓷盘,上面 放着剪子刀子镊子和胶布药棉以及装着碘酒的玻璃瓶。她端着盘子,走到伤员身边。 伤员坐在条凳上,抬起了脚放在了另一只小板凳上,周凤兰只好弯下腰给他清洗包 扎伤口。她白大褂里面只穿了件薄薄的汗衫,这样她弯腰时胸口处的汗衫就离开了 皮肤,形成了一个弧形的缝隙,恰好可以从某个角度窥视到里面的东西。碘酒滴在 伤口上,男人疼得哎哟哎哟乱叫唤,突然之间男人不叫了,只是喘气。周凤兰觉得 奇怪,抬起脸看了男人一眼,男人的脸一下子红了,急忙转到了一边。周风兰重新 低下头,明白了。她抬起头瞪了这个男人一眼,接着她换了个姿势,由面对改为侧 对,并把身子稍稍直了些。又过了十分钟,伤口包扎完了,男人一瘸一拐地走出了 房门。周凤兰不知怎么的自己看了一下自己的胸脯,脸上竟浮出了些暧昧的笑意, 她走到窗户跟前,向外望去,远处的荒野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干活的人影,强烈的 阳光似乎随时要把他们蒸发掉。周凤兰这时就想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叫王贵田的男 人。要把他们蒸发掉。周凤兰这时就想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叫王贵田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