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从传来老丧缝了九针的消息后,胖子更加佩服军伟。他执意认为军伟人好, 刀法更好,才让老丧一针不多一针不少地也缝了九针。而对于我没有目睹老丧被砍 的过程,胖子连连摇头说可惜。此后的那几天,不分场合、听众,胖子见人就会渲 染复仇的经过,赞叹着军伟的为人和刀法。 然后军哥就一刀狠狠向他腿上砍去,老丧立马就跪倒在地。都把我们看傻了。 军哥也就只砍了他这一刀,转身就喊我们走…… 军哥,老丧腿上的口子得有这么长吧?胖子冲着军伟夸张地比画着。 滚一边去,别胡说。军伟不爱听地教训着他。 又过了二些日子,开学前的一个下午,屋子里只有我和军伟两人在抽烟,聊天。 军伟带着我回忆了很多童年趣事,怀旧中的我们笑得很放肆。一个话题结束,军伟 又给我点燃了一根烟,漫不经心地问:打老丧那天,你有没有在你学校门口看见一 个女孩?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堆满笑的脸,接过烟,说有。 哦,军伟若有所思地轻点着头。你来,给你看个东西。军伟灭掉烟,示意我走 向他里屋。他在床边摸了几下,把一个浅红色的钱包递给我。 我好奇地接了过去。还未打开,已闻到清香的气味。很小巧的钱包却分了很多 层,纸币按着从零到整的顺序整齐地叠放在最内层,第二层是我学校的饭卡和借书 证,都是很新的样子。最外层的塑料薄膜上贴着一张很帅气的刘德华。我取出了薄 膜后的身份证,照片上是我忘不去的那双眼。我记住了她的名字:林小丹。 这是从老丧那得到的。军伟说,那天我追到老丧,他以为我是为这个女孩来打 他的。 他边从口袋里掏出这个钱包,边向我求饶……军伟顿了一下,继续对我讲:这 几天我想了想,觉得应该把钱包还回去。我估计那天老丧那王八蛋又在你学校外勒 索恐吓,要不是刚好我们出现,那女孩还不知会被怎样…… 我想起那天林小丹受到惊吓后的样子,明白了她为何泪流满面却又略带仇恨地 看我,也明白了那些书本散乱在风中的原因。 你说我说的对吧?是不是应该还给人家?军伟打断了我的回想,我赞同地点着 头。 那你开学后去找找这个女孩,把东西还给她。不过你别详细告诉她这钱包你是 如何得到的,就说是你捡到的好了。 我说行。 好,我就是觉得小女孩东西被抢后肯定会害怕的,再说她还是个学生。军伟多 余地解释着,笑得有些拘谨。 开学的当天,我就托朋友四处打听林小丹,但得到的回复都是不认识。我也试 着寻找过几次,在校园中也见过几个形似她的人,但终究不是林小丹。没多久,随 着课越来越紧,各种琐事越来越多,我也就暂时忘记了她。也没有空去军伟那里, 告诉他那个浅红色的钱包依然安静躺在我的书包里,每天陪着我上下学。 入秋后,天一天比一天凉,一个下午,上晚自习前,我无所事事地晃荡在校园 里打发着闲适的时光。快接近小卖店时,我遇见了从里面走出的林小丹,落日的秋 风中,她纯美怡人。 她还是穿着我第一次看见她的那身长裙,只是鞋子换成了布鞋。长发依旧散开 在肩,侧脸的缕缕秀发被晚霞映得金黄,随风飘摇。 我暗自欣赏着她的点滴,看她把一个冒着热气的煎饼放在嘴边,一下下地吹着。 有几根头发滑落下来,她抹在耳后。她低着头,小口咬着手中的煎饼,慢步朝我走 来。她与我擦肩而过,我闻到了溢在空气中诱人的香味。 林小丹,我转身,叫了她的名字。 她迟疑了一下,没有回头看我,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她的头沉得更低,像做错 事的孩子,双手缓缓垂放下来,煎饼攥紧在手中。我一步步向她走近,她像是有所 察觉,快步地走开。我想喊她,却发现她像是在躲我。在快进入教学楼时,她居然 快走了几步,跑了进去,跑到我再也看不见。 在我再次见到林小丹的第二天,也就是她的钱包陪在我身边的第十六天,我说 服自己,必须要把它还给它的主人,林小丹。 一下课,我带着她的钱包站在她所在的班级门外,我麻烦了一位貌似学生干部 的女生去叫教室里的林小丹。玻璃另一侧的林小丹在看书,听到有人叫她,她看向 窗外的我,又迅速看向别处。她再次低下头去,神色慌张。我定定地看着不安的她, 我猜她根本看不进书,她一定会出来。 几分钟过去,我* 着护栏,把那浅红色钱包拿在手上,倒计时地数着。若是数 到一她还不出来,我会把钱包托人还给她,先前的种种幻想宣告破灭。当数到五时, 林小丹把书反扣在桌上站起身,幽怨地扫我一眼,犹豫地走了出来。 你好,林小丹。 她没任何表情地垂下眼。 这个,你的吧? 她接了过去,并没立刻打开看,也没看我。 谢谢。她的声音小到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 我的笑僵硬地悬在脸上。 行色匆匆的陌生人来回在我和她之间,她继续默不出声,把钱包捏在手里。这 样的尴尬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虚构了捡她钱包的逼真假象,无法开口对她圆谎。 再见。 还未等我的再见说出口,林小丹已回身进了教室,坐了下来。头埋得更低,看 得清的只有散开在桌上的她的长发。 我悻悻地笑着走开,转弯时,一不留神和一个高大的男生撞在一起,好半天都 没回过神来。 把钱包还给林小丹的那个周末,我去找了军伟。 你有日子没来了吧?军伟埋怨我。 刚开学,事多也忙。 胖子也是刚开学,可他天天过来陪我……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你读的是重点高 中,不像胖子…… 我把钱包还给林小丹了。我赶忙转移话题。 谁? 那个钱包,我还了。我提醒着军伟。 哦,找到她了?说什么了? 我说林小丹只说了两句话:谢谢,再见。 再没说别的了?我摇头,军伟像是想不甘心地问下去,却勉强地笑了。 看得出军伟藏有不想告诉我的秘密。 事情过后的一星期内,我几次在放学的时候见到军伟,像是在等谁。和他打招 呼,问他怎么会在我校门外?他掩饰地笑,不断地说是刚好路过。我知道他是在撒 谎。 谜底揭开在课间林小丹突然找我的对话中。 谢谢你。林小丹对我感激地笑。 我局促地回应着不自然地笑。 你,能不能把照片还给我? 照片?什么照片?我被她这句简短的话击中,乱了本来就不顺的思绪。 哦,没有吗?那算了。林小丹泄气地失望着说。她的脸又恢复成我熟悉的冷漠, 眼神向别处飘去,不再看我。 我笔直地注视着她的身影,在她即将从我视线中消失的那一瞬,我下意识地把 照片这个名词和一个与我亲密的人名联系到一起,无法逃避地联系在一起。 事实再一次证实我的直觉忠于我的猜想。当我把林小丹找我要照片的细节讲给 军伟听,他边听我的叙述边窃笑着,像做了恶作剧的孩子终于被人识破后的喜悦。 他用袖口擦拭桌面,然后从外衣的内兜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很薄的小纸袋,抖动 着手腕,几张不同年份的一寸照片相继落在桌上。其中的一张,还打着半个钢印。 照片上的林小丹长发绑在脑后,甜美地笑着。 那天给你钱包时,不小心掉下来的。 我冲军伟笑,笑他那粗糙的谎言,幼稚得可爱。 军伟难堪地挠着头,自己给自己解围,他没抬头接我的笑,含笑看着桌上静美 的林小丹,脸红得反光。 你拿去,还给她。军伟一张张捏起,排好在手心里,又装回袋中。 我怎样给她解释?我有些为难。 军伟还在笑,装有林小丹照片的纸袋此时就摆在我们之间的小茶桌上。 要不你别去了,你带我见她,我给她解释,不为难你了。 军伟这句让我始料不及的话深深地刺透了我心中最软的地方,他说这句话的样 子轻松得像吐出的烟圈。我宁愿相信这是他现想出的理由而不是蓄谋已久的计划。 我无奈地看军伟把林小丹的照片装回上衣的内兜里,极不情愿却又一次顺从地点头 答应他的要求。军伟没有理会我情绪的变化,轻拍着我,满意地笑了。 我鼓足勇气又一次去找了林小丹,吞吞吐吐地把军伟教我的台词演给她看。林 小丹当然不愿去见军伟,她说那些照片她不要了。我急着辩解,说不仅是还你照片, 更重要的是有些误会得给你说清,其实那天发生的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尽管在去往校门口的路上林小丹后悔、犹豫,甚至生气过,但在我近乎丧失尊 严的请求下,她还是随我走了出去。怀揣她照片的军伟斜靠在路对面的单车上。我 冲他做着只有我和他才懂的手势,暗示着身后低着头的女孩就是照片上的林小丹。 他用笑容表扬我完成任务的精彩。我们不说话,他有点紧张的笑脸滑过我的身边, 滑向林小丹。我默默地推走他的单车,停在第一次见林小丹时的那棵榕树下,坐在 路沿,透过车轮间的缝隙看向羞涩的军伟,不安的林小丹。我听不到军伟在说什么, 也没看清军伟是否掏出照片还给了拘谨的林小丹。 军伟灿烂的笑,林小丹想逃走的眼神,我寂寞地看天,天空如往常一样宁静。 路人很少,秋风中飘荡的黄叶怎么也落不下来。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我这样 寂寞了多久,并不远的军伟和林小丹却还在聊着。我看见林小丹笑了,军伟也把双 手插进了裤兜,两个人陌生的气氛渐渐淡化,我掰断了手中的树枝,在地上画着不 成形的图画,一种无法表述的感伤环绕在我周围,漫长得没有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