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7岁的苏莓结婚了。婚礼上她哭了,又笑了,因为幸福,有人起哄要她介绍恋 爱经过,苏莓想了好一会儿,说,也没什么,我们喝茶……众人笑,喝茶也算吗? 苏莓自己也笑了,但他们好像真没什么更浪漫的举动,而且,老实讲,她觉得她比 高冬池更主动,有阵子她成天打听哪有清雅些的好茶馆;第一次接吻,也是她把脸 靠拢的,高冬池迟疑了一下,他的吻就显得有些像友情赞助,但苏莓想这才是正派 男人,他对她是负责的。如今想占女人便宜,吃吃豆腐的男人真是太多了,她的女 友小马和一个男人见第三回,那男人就把手伸进她胸部去了,不光手伸过去,脑袋 也凑上去了——小马很气愤,“你说,现今男人怎么都跟得了母爱缺乏症似的!” 有了这些对照,她就更觉得自己找对了男人。她喜欢他,像她很喜欢的那首王 菲的歌《矜持》,“虽然你从来不曾对我着迷/我总是微笑地看着你/我的情意总 是轻易就洋溢眼底/……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任凭自己幻想一切关于我和你”。 婚后,苏莓沉迷在新婚喜悦中的同时,对高冬池的“清爽”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家里水声总在响,高冬池不管摸了什么都要洗一遍手,买回的菜蔬要用水泡上半天。 有一次用冲壶装水时,苏莓食指不小心浸进了水中,高冬池没说什么,可等苏莓再 进厨房时,发现高冬池把水倒了正在装另一壶。无论怎样,讲卫生都不是一个坏习 惯,苏莓一点不反感男人的干净,倒是对男人的邋遢很反感。她上大学时最怕上男 生寝室,那股臭袜子以及更复杂的混合气味常使她透不过气。如果这就是男人的气 味,她想宁肯她不结婚。也因此,在后来几次恋爱中,她一直对男人的气味很敏感。 有一次行业开会时她认识了个颇倜傥的男人,就在她对他的好感逐步升温时, 他们一起去一位朋友家玩,从进门起她就被他脚上散发的味道弄得险些背过气,那 气味是如此摧枯拉朽,她立即打消了和他发生些什么的念头。后来有人给她介绍了 位在农行当副科长的男人,各方面条件都适合作为婚姻对象,就在苏莓考虑要不要 发展时,有一次下雨他打车送她回家,坐得近,车窗又闭着,苏莓闻见了一种很难 描述的气味,大蒜、隔夜发酵过的饱嗝混杂着点腥气,他一开口,这气味扑面而来, 在这味背后,好像可以想见庸碌的一团乱麻似的日子。苏莓呼吸变得紧迫,尽管是 冬天,尽管在下雨,苏莓还是把车窗摇了下来。 从某种程度,苏莓觉得气味可象征一个男人,当然,她以前并未意识到这点, 但高冬池使这点明朗了起来。他的气味有些凉,苏莓能够由此联想一种清洁有序的 生活,她愿意与一个男人过这样的生活。对这样的生活她一直经验匮乏。苏莓父母 作为两名称职的中学教师,对家务事的热心远远比不上对升学率的热情。苏莓从有 记忆起,家里就乱糟糟的,教案摞着票据,沙发堆满衣物,袜子总是两地失散,极 少有团圆之日,床铺叠得七歪八扭,有时索性不叠,碗柜里的盘子摸一把总油腻可 疑。如果换季时要找一件衣服,那一定要从衣橱的最深处往外扒拉。苏莓本以为任 何家都是这样,但有一次她到同学家玩,同学父亲是胸外科医生,苏莓看见了一个 一尘不染的家,东西井井有条,床单雪白平整,而且,餐桌上竟然插着一瓶花—— 不是塑料的,是采来的小雏菊,生机勃勃地开放着,苏莓很惊讶,家原来还可以是 这个样子?!相比,她的家只能叫作“窝”。午饭时,同学父亲给她舀了碗菠菜蛋 汤,温和地招呼她吃菜,14岁的苏莓忽然就脸红了,从那次起,她对清洁的家和清 洁的男人就有了满怀敬意的好感。 苏莓在工行储蓄所上班,一个月除了四天轮休,成天手头都有忙不完的事,下 班了人就想往哪一歪一倒,让那软的、松垮的地方承托住。在家务事上她和高冬池 虽未明确,但有个大致分工,高冬池烧饭洗碗,她买菜洒扫,衣服谁有空谁洗,高 冬池对自己分内事履行得很好,可苏莓渐渐就有些失职,一天班上下来她头昏脑涨, 而且从她两百度的近视看去,家,完全是看得过去的。她分内的清洁工作就逐步有 了破绽,比如睡衣记不清是洗过还是没洗过,床下有了饼干屑,浴室下水道塞了头 发,不过整个家看来还是整洁的。苏莓有时甚至觉得这些破绽反倒使家更像个家了, 因为有了日子的密度和生气——不过,她想也有一半是为自己懒而找的借口吧,她 当了主妇后才知道要保持一个像胸外科医生那样洁净的家有多不易! 高冬池先是从沙发靠垫后攫出了只苏莓的丝袜,再是翻一本书时摸了一手灰, 他蹙着眉,苏莓有些心虚,因为诸如这样的小事正越积越多,洗碗布与抹桌巾的混 用,卫生间拖把与卧室拖把的弄乱……苏莓沮丧地发现从娘家带来的一些习惯正顽 固显现。 婚后三个多月,苏莓和高冬池发生了第一次争吵。太阳好,高冬池买早点去了, 苏莓把枕巾床单搓了头道统统拿洗衣粉泡了一大盆,高冬池洗脸找不着毛巾,看见 泡在盆里叫了一声,他把毛巾拎起来,你怎么能把毛巾跟这些泡一块儿? 不都要洗要晒吗?苏莓有点委屈! 高冬池看了一眼苏莓,那你还可以把袜子抹布也一块儿泡进去! 苏莓意识到自己在洗涤分类上的不够严谨,她想说下次我注意,但高冬池看她 的那一眼使她感觉到一种莫大的轻蔑,她说出的话就成了:至于吗?! 高冬池去橱柜里取了块新毛巾,放水洗脸,苏莓被晾着,想着自己起了个早, 弄得腰酸背痛还没落到好,心里火就大了。 这次过后,苏莓因为赌气就更有些玩忽职守,她心里有委屈,不想就此妥协。 她觉得高冬池盯她的那一眼不仅是针对她把一条毛巾泡在了盆里,而是针对她整个 人。 因为这些别扭,苏莓的幸福就有些打折,她想高冬池不会是“洁癖”吧?她咨 询了一位在医院工作的熟人,熟人说高冬池可能患有轻度洁癖症,这是种强迫性神 经官能症,重者整天关注的就是病菌,无暇顾及其他,也没什么业余爱好。从这点 来说,高冬池应算正常范围里,因为他还是有业余爱好的:看书,看碟,还有把晾 着的湿衣服一件件仔细抚平,包括每个褶皱——如果这也算爱好的话,以保证它们 干时平展。而且他的强迫症表现并不明显,比如他洗手并非无缘无故,他也没将其 当作必要仪式。熟人说,没事!只是爱干净过了点头。人嘛,生活背景和习惯不同, 没什么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