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做了一件比较得意的事情,事先我没有向王大志汇报。我分别找了张业民、 韦守德、老杠,到县上找韦守德的路费是我自己掏的。我找到他们进行了一番谈话, 对他们每个人说的话差不离:列出三十个你认为有可能的嫌疑人。你们三个人同时 被打,你们是这个人的仇人,他其实也是你们的共同敌人。 张业民说,高见。 韦守德苦着一张脸说,有道理。 老杠说,我也正在琢磨这事呢。 张业民和老杠的名单很快开列出来,为等韦守德的名单我在县城待了半天,这 半天时间我见了孙敏,将我得意的侦破推理法告诉了她,她夸我聪明,请了半天假, 陪我在县城转了一圈。我们手拉手走在县城的大街上,街道虽然乱糟糟的,可透露 出一种坡月乡没有的热闹和繁华。我给孙敏买了一盒冰淇淋,我们坐在广场的石凳 上,孙敏倚在我的臂弯里妩媚地享用冰淇淋。我舒心地闭上眼睛,感觉我已经在这 地方生活下来,我们已经变成城里人了。这种美好的感觉一直持续到我离开。 孙敏送我搭上乱哄哄的小班车。几个可能是刚卖完土产的农民将几只箩筐从孙 敏的头顶越过,传递到车顶。箩筐缝里稀稀疏疏的灰尘落到孙敏的秀发上,孙敏的 眉头皱起来。袁涛,如果你今年不考上来我就和你吹了。孙敏说。 我隔着窗玻璃向她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我的包里有韦守德他们一起提供的名 单,我想离破案的日子不远了。 韦守德最后把名单交到我手上的时候说,小袁,你让我列三十个人的名字是为 难我了,我想来想去根本没什么仇人,上面列的名字都是些有点芝麻粒小矛盾的, 也就十来个人,凑凑数吧。 到这个时候韦守德还这么厚道,我再也没有理由怀疑他的人品,可别人没挨打, 你人缘再好也挨了棒子,这又怎么说呢? 三个名单拿到一块儿,我很快对出有一个人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三份名单里,而 且是唯一的一个:李青。我将这个名字用红笔重重地圈起来。 李青这个名字很陌生。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又找到张业民。李青是什么人? 张业民说,你不认识她吗?她就是在二桥头卖水豆腐的呀。 张业民这么一说,我就明白李青是谁了。我也到那摊上买过豆腐。那女人长得 白白净净,有几分姿色,在二桥头摆豆腐摊有些年月了。 我说,这女人和你有什么仇? 张业民说,唉,这事我根本不想提,也是你问我才说了。李青以前经常来找我 看病,是妇科病,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竟然认为我占她的便宜,让我赔偿几千块 钱精神损失费。我当然不干了,她还威胁要告诉我老婆。 事情后来怎么解决的? 碰上这么一个泼妇,我当然不能让她得逞,我把这事跟我老婆说了,根本当她 是条疯狗咬人。虽然这事没有闹开,但没有遂她的心意,她能不记恨吗? 我问老杠,你和李青有什么仇? 老杠说,李青的老公长年在外面打工,她前几年跟乡府的刘主任有一腿,现在 又和张业民勾搭上了,这些事都是我夜里出来扫地的时候撞破的。虽然我从来不跟 别人提这些破事,可人家不领我的情,砸我这么一棍子说轻了是给我个警告,说严 重了就是杀人灭口。 李青是个女的,这女人能抡起棍子打你们? 那可能是她家里的男人干的,她男人叫刘向学。她男人虽然长年在外面打工, 可这段时间好像回家了。 韦守德的解释是,李青的老公长年在外,经常有汇款和包裹寄回来,李青老说 有些汇款单和包裹单没收到,认为是我吞了。你说,我一个做了几十年邮递员的人 能做这种事吗?本来大字报出来的时候我就想到是她,后来想一个妇道人家,懒得 和她计较,就没跟你们反映。 我已经看到黎明前的曙光了。回到所里我直接跟王大志汇报。王大志表扬了我 几句,不错,按这个思路办案说明你是动了脑筋的。我原来还以为你一点也不用心 破案,只管复习你的考试呢。 王大志的心理可真够黑暗的,难怪他的脸色越来越差,眼角两边更是浮出两片 灰黑色的斑。 我打蛇随棍上,赶紧赔着笑脸说,要不,你先给我签字,我早点报名,离报名 截止日期没几天了。 王大志说,不差这几天,我一定会给你签的。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脸上肌肉抽动,怒气隐现。王大 志看出我脸色不善,说不高兴了?你们年轻人就是不会考虑事情。你想想看,参加 考试的人那么多,你凭什么胜过别人?如果你把这个案子了结了,你的评语不是可 以写得更好吗?那不是会对你的考试录取有用吗?我是为你考虑。 我点头感谢王大志的栽培。虽然这两天我起过给王大志家里提两瓶五粮液的念 头,但这会儿我决定不干了,我把那钱就是买肉喂狗也不给他送礼。 我从王大志办公室出来,憋着一肚子气直奔二桥。二桥头还有几个卖菜的,守 着筐里几把发蔫的青菜,独不见李青的豆腐摊。我问旁边的人,豆腐摊呢? 一个老太婆说,有几天没摆了。 我问清楚李青的住处,踩着自行车往李青的家去。 刚下桥头,有人在后面喊我,涛哥,涛哥。 我回头看是杨保红。我用脚撑地,没声好气地问,干吗? 杨保红说,你是去找李青吗?我跟你去。 这小子是哪儿有热闹都要来凑一把,我不知道他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我翻了 他一眼。脚一蹬地,车子飞地踩出去。杨保红傻站了几秒钟,撒开腿往前追。 我骑到李青家门口,刚支好车,杨保红也面红耳赤地跑到了。我说,杨保红, 你跟着我干什么,你到底上不上学? 杨保红说,放学了。 我摇摇头,伸手拍李青家的门板。这家门户是三层楼的一个小院,生活看上去 还是满富裕的。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男人咣地把门打开,横眉瞅我一眼说,找谁? 我说,李青在家吗? 男人的脸更为阴郁,你找她干什么? 我是派出所的,找她了解一些事情。 派出所的?她回娘家了。说完他就要把门关上。 我用手撑开门说,你是她爱人吗? 这男人不耐烦地嘬着嘴点了点头。 你是叫刘向学吧? 刘向学满腹疑问地又点了点头。 我说,我们可以进你家里去谈吗? 刘向学不情不愿地把门打开半边,让我侧着身子进门,杨保红像一条泥鳅一样 也跟着钻了进来。我不好当着刘向学的面训他,装作没事地问刘向学,你听说乡里 这段时间有几个人被打的事情了吗? 刘向学抱着手说,知道,谁不知道,怎么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四月十二日凌晨两点,四月十五日晚上十一点半,四月二 十三日凌晨三点你都在什么地方,有什么证人…… 刘向学眼睛突然瞪大了,说了半天你是把我们当嫌疑犯呀?老子一年难得回来 几天。一回来你们就把我当嫌疑犯。你要怀疑我干脆把我抓走得了。刘向学说得生 气,飞起一脚,把院子里的一张小板凳踢个四仰八叉。 这个人的性子跟头野牛一样,单凭这点把他定为背后砸人的嫌疑犯一点不过分。 我担心再往下问,他没准会给我一拳头。我看了一眼杨保红,杨保红嘴巴张得大大 地盯着刘向学。这小子在场也好,我如果吃什么亏还有个报信的。 我舒缓语气说,我们没有打算抓你,现在是找你了解情况,请你配合。 刘向学哼了一声,老子一个星期前才回来。你不信可以去车站找黄三问一声。 回家当晚我就和李青打起来,她跑回娘家了。你说的三个时间,头两个我还在外地 待着,第三个时间我是回到家了,我记不住我干什么了,不过除了睡觉我还能干什 么?凭什么你们认为是我干的?我和他们连照面都没打几个,恨得上吗?如果你们 怀疑是李青干的,就去问她,她的事我不管,没把她揍死算便宜她了,这个烂货! 说到李青,刘向学一手变成拳头,啪的一声砸在另一只手的手掌里,以一种激 烈的方式结束了与我们的谈话。我拉着杨保红离开李青家,马上直奔车站。这次我 没让杨保红跟着我的车子跑,再怎么说他也是孙敏的表弟,以后是要叫我姐夫的。 我让他坐到我的车后座上。 跑车的黄三师傅证明,刘向学确实是一个星期前才回来的。这很让我失望,像 刘向学这样粗鲁的人,我真恨不得他是凶手。但话说回来,这也不能证明刘向学是 清白的,也许张业民和韦守德的事情是李青做的,老杠的事是刘向学做的。可按照 刘向学那个臭脾气,看他对李青咬牙切齿的模样,他会帮李青出头吗?我自己都觉 得这个想法经不起推敲。 去找李青吗?杨保红冷不丁冒出一句。 关你屁事!你成天跟着我转,干脆替我调查算了。 杨保红说,肯定不是李青干的。 我说,你怎么知道? 杨保红说,你见了李青就知道了,她娘家不远,离坡月就二十里路,骑车一会 儿就到了。杨保红有点像我助手的味道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在杨保 红的怂恿下,骑上车子往风垭村走。杨保红找人借了一辆自行车,跟着我。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到达风垭村。在村口的第一家问李青家的位置,那家人指着 最高处的一幢木楼说,就那儿了。 李青的父亲把我们请进堂屋。他趴到窗户对着后院喊,幺妹,坡月有人找你。 我看出窗外,看到菜园子里有一个人在摘菜,估计就是李青了。 听到坡月来人了,李青匆匆忙忙赶回来,她穿着一件灰色的肥大的连衣裙,看 上去比以前肥胖了一圈,脸色发黄,额头上还青着一块,想是刘向学揍的。以前豆 腐西施的风采不留半分了。 李青看到是我们先是失望,然后是奇怪,她放下手中的菜筐说,你们找我? 难道她还希望那个凶神恶煞的刘向学来看她吗?我想。 杨保红说,青姨,涛哥是找你调查情况的。 我瞥了杨保红一眼,这小子倒真是摆出一副助手的姿态了。 调查什么情况?李青问。 我把问刘向学的话又问了一遍李青:四月十二日凌晨两点,四月十五日晚上十 一点半,四月二十三日凌晨三点你都在什么地方,有什么证人…… 李青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你们怀疑我一个妇道人家,半夜三更拿棍子出去敲 人? 我说,我们只注重事实,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李青说,是谁怀疑我,韦守德?李青说,我是骂过他,说他吞了我的汇款,可 我骂了就骂了,我犯不着还去打他这个入土半截的人。 前一阵子东风街上出的大字报是不是你贴的? 李青说,不是我,我没有这么高的水平,哎呀,那句话还写得真贴切,看来恨 他的不止我一个人。李青呵呵地像小姑娘一样天真地笑了。 我说,李青,你最好还是将前面我说的那三个时间你做的事情交代清楚,我们 要不是掌握了一些材料我是不会来找你的。李青说,我说了这么多,你们还怀疑我? 李青脸微微变了,突然呼地撩起她的裙子,露出肚皮。她雪白的小腹鼓起一个大包。 我赶紧别转头。 李青拍了拍肚皮说,我结婚十年怀不上孩子,现在好不容易怀上了,我要感谢 老天爷,我要为孩子积德烧香,我可能半夜三更出去拿棍子敲人吗?我和他们有什 么深仇大恨…… 我低着头说,李青,你严肃一点,好好说话。你跟我说,你和他们三个是不是 都有过节? 李青放下裙子说,有,当然有。韦守德不用说了,私吞了我家刘向学寄回来的 钱。老杠那个老色鬼成天晚上在我家门外晃悠,我骂过他好几回。 我发现她没有提到张业民。我说,张业民呢? 李青咬着牙说,我最想打的就是张业民,可是我下不了手。想不到我讨厌的人 全都有人帮着下手了,真解恨呀。李青夸张地笑了两声。 我说,说清楚你和张业民有什么过节。 李青看了一眼杨保红说,保红仔你出去。 我转头向杨保红说,去坡上等我。 杨保红依依不舍地离开李青家。 李青说,如果老杠指我是嫌疑人,他肯定告诉你们,我和张业民好了。我肚子 里的孩子就是张业民的。张业民说过要和我结婚的,可现在他不愿意了。你知道他 为什么反悔了吗?因为肚子里面这个又是女的。我老公打我我认了。我只要有这个 孩子就够了,我不怕别人怎么看我,我就想要个孩子。张业民再怎么负我,我也不 会报复他的,他再怎么说也是我孩子她爸呀。他被打躺在床上那几天,我还偷偷去 看过他两回呢…… 李青一边倾诉,一边大肚子朝我的方向挺进。我敬畏地节节败退,最后几乎是 跑着出了李青的家门。 杨保红坐在坡上等我,眼睛眺望前方。对面是连绵不断的石山,太阳落下去了, 起了一层雾气,山的轮廓模糊了,几朵红色的云挂在山顶上。杨保红说,哥,好看, 跟我爸以前给我买的明信片一样好看。 我在他后脑上敲了一把说,好看你个头!保红,你是不是早知道李青大肚子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杨保红说,我跟你说过不会是她做的,你不信。我又给了杨保 红脑袋上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