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陶正发在年轻的时候,他每次进山,从来没有空着手回来的时候。他猎取野物, 大到野猪、麂子,小到兔子、破脸狗,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是后来森林逐渐 缩小,野物就越来越少了,他也年纪越来越大,就很少到森林里去了,用他的话来 说,猎枪都快要生锈了,这一天进山打猎,完全是给他女儿的老师覃家相和我这个 远方的不速之客面子。 尽管我们放弃了猎取一只怀孕的麂子,尽管因为这一放弃令人垂头丧气,但是 我们并没有就此往回走,我知道覃家相不愿让我扫兴,老陶也记挂着今天晚上的下 酒菜。 “总不能让我吹葫芦笙给你们下酒,总得打到点什么……”老陶嘟哝着。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树冠之上的高天,不知什么时候,万里无云的天 空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棉絮似的云彩,太阳依然明亮,但不像中午那样地刺眼了。 被阳光晒热乎了的晚霭,像大地母亲慈爱的温暖的怀抱,她将每一个活着的动物, 每一株树,以及每一棵小草揽在怀里,抚慰它们,然后在夜晚来临的时候,把它们 送进梦乡…… “把枪给我!”覃家相说。 我非常乐意地把枪给了他,我觉得自己承担不了一定要打着一点什么的重任, 尽管是和老陶一起承担。 覃家相换了一个地方,同样地在一株大树下蹲了下来。这个地方是一小片林中 的浅草地,这片草地一直铺展到一个缓坡上去,缓坡上面又是密密的树林。 老陶却仍然守在那个地方,把枪抱在怀里,背靠着大树,胸有成竹地等待着机 会的来临。 背负着夕辉的鸟儿们,在树林间盘旋着,在寻找自己的夜宿之巢,有的鸟儿不 时像飞机似的俯冲下来。在草地上觅食最后的晚餐。一阵轻风吹过,草地就像水面 一样,掀起一片鳞浪。我忽然发现一个灰色的东西在草里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提 醒覃家相,他的枪已经响了。那东西好像发出了一声哀鸣,随即翻到草面上来,原 来是一只灰色的野兔,它并没有被打死,跳起来,向前奔去。我,覃家相,还有老 陶拔腿就追。野兔在草地上同我们周旋了大约几秒钟时间,连跑带跳地逃进树林里, 不见了。但是我们在草地上发现了它的血迹,像细碎的落花似的,撒在绿色的草叶 上,这些血迹把我们带到了它的藏身之所。可是正当我们悄悄地走近它,以为可以 轻而易举地捕获它的时候,它忽然一跃而起,向森林的深处逃去。它在草丛中,茂 密的树林里如鱼游水地奔逃,我们则在后面紧追不舍。我跑在最前面,口里像覃家 相第一次参加战斗那样,“哦,哦”地吼叫着,有好几次,我都几乎抓到了它,但 由于它灵活,都从我的手下脱逃了,我觉得同这只负了伤的野兔捉迷藏很好玩儿。 老陶年纪大了,覃家相则腿脚不灵,他们只能跑在后面,但是他们保证了野兔不能 跑回头路,只能一个劲往前跑。最后,它跑进了一片树木稀疏的开阔地,我三下两 下捕获了它。 我抓住野兔的一只后腿,高高地把它拎起来。它的腹部剧烈地起伏着,血从它 的另外一只腿的腿根上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把一片点缀着稀疏的野草的土地染红了。 “你打中了它的大腿。”老陶说。 老陶说这个话的时候,覃家相已经转身走开了,我从他一瘸一瘸的背影上,看 出了他的忧伤。 往回走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兔子在我的手里,还没有走出森林就死了。 回到家已是上灯时分。 金秀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接过我手里的野兔,进厨房拾掇去了。 陶花接过覃家相肩上的枪,一面说:“老师累了,快坐下吃饭!”一面把枪挂 到墙上去。 “支麻呢?”老陶问。 “我在这里。”支麻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炸鹧鸪。支麻和老陶是好 朋友,只要家里有客人来,他们都会把对方喊过来一起喝酒。用马尾织连环套捕捉 鹧鸪,是支麻的拿手好戏,据说他是跟杨家品学的。有一天下午,杨家品到陶正发 家来,老陶愁家里没有肉招待他,杨家品从身上掏出一捧马尾,说:“我有办法。” 包谷地的上空,多得是来偷啄青包谷的鹧鸪。他在包谷地边上的树林中布下连环套, 不到两个小时,就捕到了三只鹧鸪,够他们三人下酒了。从此支麻也学会了做连环 套捕鹧鸪。 金秀的豆腐也做好了,用一只深色陶钵端上来。牛奶色的豆浆里,浮着一朵一 朵棉絮一样的豆腐,豆腐里夹杂着一些野菜,这些野菜是艰难岁月的一种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