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木荫给我讲这个故事时大概已经料到了他的结局,现在想来,多少有些预知时 至的意味。让我想不通的是,有关美人钟楚儿的事他应该托付唐无可办才对,可他 却把它交给我,这让我有些纳闷。 中午,夏木荫到道场,见苏曼殊和宋瓷瓷在,就觉得自己昨天的苦心白费了。 本想把这个晚上留出来,让无可单独和子莲在一起。前天听子莲说,无情难种菩提, 密宗还讲男女同修呢,就以世俗常情度之。尽管自己也非常想回道场。 一进门,苏曼殊就说,你昨晚没有回来,姐连饭都不吃了。夏木荫连说罪过罪 过,不过,是真的吗?苏曼殊说,不信你问瓷瓷。宋瓷瓷甜甜地看着他笑。夏木荫 说,早就听姐夸瓷瓷呢,果然是个小仙子。子莲说,这孩子根器不小呢,进入得可 快了。听子莲这样夸瓷瓷,夏木荫又高兴又有些淡淡的失落,他已经听惯了子莲说 他的好。但瓷瓷确实可爱,看上去纯纯的,善善的,又觉得子莲这样夸她还是应该 的。再说,自己跟一个孤儿争什么宠呢,就觉得刚才的心念太小气了。子莲接着说, 说起真实来,你们几个都比不上她。夏木荫说,那还用说,不然怎么能显示出老师 的高明呢。子莲说,就知道嘴甜。知道她为什么进入得快吗?夏木荫说,不知道, 请老师开示。子莲说,她小时候把苦行的课都上完了,也把脸皮关过完了,不像你 们,养尊处优。突然,话锋一转,老实交代,昨晚干什么去了?夏木荫说,姐不是 让学生随处结祥云嘛。子莲就白了夏木荫一眼,正要说什么,瓷瓷问夏木荫,听说 佛山发现瘟疫了,是真的吗?夏木荫说,还没查明,但和记载中的瘟疫症状都不一 样。子莲叹口气说,在劫难逃啊。夏木荫说,姐的意思是?子莲有些神秘地说,种 瓜得瓜,种豆得豆。 菜上来了,比往日丰盛许多。夏木荫说,今天这是怎么了?子莲说,给瓷瓷加 点营养,让她给咱考个重点。瓷瓷说,我的压力好大啊。子莲说,你的压力不大, 他们的压力大,让他们每人给你准备一万。夏木荫说,那我从今天就要开始攒钱了。 苏曼殊说,再不敢随处结祥云了吧?夏木荫说,还有你的一万呢。子莲说,人家曼 殊好几个一万都花过了。夏木荫说,是吗?苏曼殊说,没有那么多。子莲说,怎么 没有?从小学到高中,操心受累,加起来你算算。夏木荫想,曼殊姐能做到这一点, 还真不容易。换了自己,拿出两万元可以,但要受十几年的烦,还真做不到。 米饭盛好后,几人围了餐桌坐定,开始会供。 量彼来处,计功多少 念己功德,全缺应供 …… 子莲领,大家在心里随和。每次餐前供养,夏木荫都会赞叹,释家创造的这一 仪式,真是妙极,它时时提醒你众生的供养来之不易,收受这些供养,是要以勇猛 精进的修行为承诺的。否则,就没有资格享用。他觉得这一仪式不应该仅仅限于梵 门,还应该把它推广到社会,让大家都知道每天供我们生活的一切,都来自造化的 慈悲,而我们回报于造化的又是什么呢?等妻子和儿子回来,他首先要把它引进到 自己的家庭中。 虽说是给瓷瓷增加营养,但子莲的筷子往夏木荫碗里去的次数却远比瓷瓷多得 多,这让夏木荫很难堪。最后只能反攻为守,不停地给大家夹菜,特别是瓷瓷,以 转移大家的视线。谁想,子莲的筷子就突然停了。夏木荫转头,子莲的脸果然快掉 下来了。唐无可救急问夏木荫,咱们这边暂时还没发现吧?夏木荫问没发现什么。 唐无可说,瘟疫啊。夏木荫说,医院还没有接到病人,但据广东过来的消息这种病 有潜伏期。苏曼殊说,那你平时可要小心点儿,还有瓷瓷,可不要到外边乱跑。宋 瓷瓷说,学校已经布置了。子莲的脸色有所缓和,说小心是要小心,但也没必要杯 弓蛇影,该你的躲不过,不该你的无须躲。夏木荫忙附和说也是。 送走苏曼殊和宋瓷瓷,夏木荫也要走。子莲说你不是有午睡的习惯吗?就在这 儿睡一会儿。唐无可也帮腔,夏木荫就留下来。子莲让夏木荫在她床上睡,说着把 被子拉开。夏木荫问,你呢?子莲说她在对面床上打一会儿坐,夏木荫就睡了。唐 无可在地铺上伏案抄经。那天唐无可带他到这里来时,他就纳闷,这道场里就两张 床,摆在一个大屋子里,平时他们三人怎么住啊,难道同居不成?今天,虽然是白 天,却“同居”了,他的脑海里就出现了一些不该出现的画面。 吃完晚饭,唐无可要给夏木荫去存自行车,夏木荫说他要走。唐无可问晚上没 什么事吧?夏木荫嘴里嘟囔了一下,说有事。子莲说,别听他瞎说。夏木荫说真的。 子莲说,你有事,我还有事呢。唐无可出门,夏木荫跟了出去。唐无可说你聪明过 头了,苏曼殊今天不在,你走了不方便嘛。夏木荫笑了一下。回屋,子莲在厨房洗 碗,夏木荫要帮忙,其不让,就站在一边悄悄地说,其实我不想走。子莲说,那你 为什么这么虚伪。夏木荫说,我是想让无可弟独自享受一下温馨嘛。子莲不好意思 地说,你真坏。 唐无可一回来,就把茶具搬到地铺中央泡茶。刚坐定,子莲就说,你昨晚上没 有来,我想了半晚上,你知道是什么吗?夏木荫说不知道。子莲问唐无可,你说? 唐无可说,担心木荫在外面没干好事?子莲不高兴地说,这就是你们的自觉水平。 木荫你知道吗?你这两天就出了两个大课。夏木荫说不知道。子莲说,前天,我说 你昨晚来把师父的开示听了,结果你没有来。你知道是多大的错误吗?还有,今天 中午,我说什么时候能够见师父一面,你说不见也可以。夏木荫忙接上说,我刚说 出口就觉得错了,但我不是存心冒犯师父,我的意思是见到子莲姐就等于见到师父。 子莲说,这我知道,好在你是这个意思,师父才不怪你,不然,你知道师父是冒犯 得起的吗?师父对我们来说,不要说给予,就是祝福一下,别人都会改变。说这话 时,夏木荫心里有些逆反,但嘴上还是称是。子莲说,我们如此看重你,你竟然找 理由不回来。夏木荫说,我申明,昨晚可是出于好心。唐无可说,只不过是愚昧的 善良。夏木荫没有想到,唐无可会这样帮子莲说他,心里有些不快。 唐无可斟好茶后,夏木荫端起来笑嘻嘻地对子莲说,诚恳接受棒喝。子莲十分 高兴地接过,说我太高兴了,没想到你的这一课过得这么轻松,我以为你平常高高 在上惯了,听不进姐的话呢。然后给唐无可说,他比你过得好,还记得我第一次给 你过课吗?我说了你还吊脸子呢。子莲这样说唐无可,夏木荫心里有些不好受,觉 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在子莲跟前讨欢心,似乎把给唐无可的欢心不道德地分了一份似 的。子莲接着说,早上,我给无可说,今后你如果惹我生气,我就住在曼殊家不回 来了。你猜这家伙怎么说?夏木荫问怎么说?子莲说,他说你不回来,我只要把木 荫叫了来,你保准回来。 今天这茶真香啊,子莲喝了一口茶说,怎么这么多天就没有喝出它的香呢?唐 无可说,不是茶香,是心香。夏木荫用目光向无可表达了自己的激赏。子莲说,我 太高兴了,没想到木荫的课过得这么顺利。我给你们唱歌吧。你们猜我唱什么?唐 无可说,《恰似你的温柔》。子莲说,算你猜对了,就唱了起来。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就像一张破碎的脸 难以开口道再见 就让一切走远 …… 接着,唐无可唱了《观音灵感歌》。唐无可唱得非常投入,眼睛都潮了,让夏 木荫心里一阵酸。夏木荫唱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承认自己唱得很动情, 特别是第三段。果然,刚一收唇,子莲就说,哎哟我的妈哟,这歌以后可不许再唱 了,本来就这么勾女孩子,如果再唱这歌,这感情课可怎么过啊。 茶已七泡。子莲拿出平日唐无可不愿意拿出来的好茶还要泡。唐无可说,还能 泡两泡。夏木荫说,留着吧,留着改日再享受吧,说着拿过自己供养的那盒铁观音。 结果一泡,大家都赞美奇香,平日大家可是说这茶并不好的,就连喜欢说好的唐无 可,都说这茶不好,不想今天居然连连称好。喝完这泡,子莲拿出师父从丛林寄的 极品要喝,唐无可说,别拆了吧,不是说师哥要来嘛,万一真的来了,没什么招待。 夏木荫帮腔说,是,如果人家来了,一看是打开的茶,就不好了。但心里还是有些 隐隐的不快。记得首次得法,中午他和唐无可午休,师哥打来电话,唐无可那种甜 得过头的语气,就让他不快。在他的意识里,那种声音似乎只应是给自己的,他难 以接受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比他更应受到唐无可的尊重。这么多年来,唐无 可为了求法,走南闯北,把几百万元的公司扔掉,导致家庭解体,亲人反目,只有 自己坚定不移地支持他,供养他。但马上又意识到,自己这是落到有求心理去了, 忙把这些俗念从心头扫去。 收了茶具,唐无可打开电视,坐在子莲身边,一边给子莲擀腿,一边看新闻。 夏木荫已经多年不看电视,就在地上收拾茶具,子莲也下来帮他收拾。夏木荫感觉 得到,在自己干活时,子莲总是要帮一手,而唐无可干时,她则老太爷似的在那里 安坐。收拾完,子莲上床坐在暖气片跟前,叫夏木荫过去坐在她身边。夏木荫距离 而坐,子莲拉夏木荫贴着她坐,夏木荫的身体热了一下。唐无可在对面双盘,子莲 也盘了。夏木荫效仿,不想坐的时间比他们二人都长。 下坐,子莲让唐无可给她按摩,唐无可按了几下,就草草结束了。子莲把背转 向夏木荫,夏木荫按摩时,子莲说,啊,好舒服,一上手就能觉出是在用心,不像 有些人只是应付。夏木荫说,不要这样说无可嘛,人家可是每天给你按。子莲说, 是每天按,但是没有一天是用心的,无可你说对不对?唐无可承认说是。夏木荫给 子莲按摩时,身体有些反应,就立即用知觉死死照住。子莲一个劲儿地叫舒服,说, 这家伙手上全是舒服。一会儿,子莲说行了。然后让夏木荫躺下,她给按摩。夏木 荫觉得,搭在他身上的不是手,而是一颗手状的心。这让他感动,长了这么大,还 没有享受过如此待遇。就情不自禁地说,我好幸福啊。子莲说,没想到这家伙这么 瘦,要赶快把身体补上来。说着,让唐无可热一袋牛奶。 收拾睡觉。唐无可抱了被褥铺在地上。夏木荫说,我们两个睡一张床嘛。唐无 可说你明天要上班呢。夏木荫看到唐无可脱得只剩下背心,膀子都露了出来。他却 做不出来,和衣卧了。子莲说脱掉羊毛衫睡嘛,那样不难受?夏木荫复又脱掉羊毛 衫,只留了秋衣秋裤。夏木荫看见,子莲把毛裤也脱了,剩下一条粉红色的秋裤。 躺下后,夏木荫睡意全无,听上去子莲也没有睡着。房子里只弥漫着唐无可的 鼾声。夏木荫就起来打坐。子莲也起来打了,向着他。月光从外面照进来,让屋子 有些恍然。夏木荫不知子莲是否完全进入神定,是否在看着他。他只觉得这样和子 莲姐面对面地坐着,十分美好。一会儿又想,假如唐无可不在他们面前躺着,他们 是否能够像这样完全守住自己? 唐无可早早起来,给夏木荫热好牛奶,煎了锅贴。吃完,唐无可给夏木荫往楼 下扛自行车。夏木荫穿好外衣,进去和子莲告别。子莲还在被筒里躺着,一只胳膊 垂在床沿前。夏木荫十分自然地进去抓住她的手在自己额上贴了一下,然后说再见。 子莲的开心像花一样盛开在脸上。 到了楼下,唐无可穿着单衣在下面等他,让他心里一阵难过,他给自己说,得 管住自己,决不能伤害无可。但在前往单位的路上,他的思想却不由自主地往道场 跑。又想,他走后,无可是否会钻进子莲姐的被窝?但转念一想,自己的这个想法 真是庸俗极了。 到办公室,夏木荫发现唐无可给他包里装了好多供果。 上班不久,钟楚儿就打来电话,说她先生带孩子回乡下了,约他中午到家里吃 饭。对于夏木荫,这应该是一个特大喜讯。苦苦地追了钟楚儿这么多年,她从未给 过他这种机会。但让夏木荫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到了这个平时让他朝思暮想 的美人儿家里,他竟了无兴致。 说到钟楚儿,木荫给我说,说了老兄不要见笑,当年犯浑时为了讨她欢心,我 曾多次冒险收病人的红包,真是把能送的都送她了,但至今我们的关系还停留在无 色界。就是说,还没有到色界。我问什么叫无色界和色界。他说,勉强说无色界是 头部,色界是胸部。我说,这么绕干吗?他说,应该说,那天是发生故事的一天, 他能够感觉出来,钟楚儿那天是准备好给他的,但他就是没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