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周一下午,八处开例会。处长老孙传达完文件,又说,厅办处长老文的儿子结 婚,大家都是处里老人了,还是照老规矩吧。老韩乜斜他一眼,说,以前你可是最 讨厌集体凑份子。老孙笑起来,说俺老孙不是当上处长了嘛。小聂、小徐的手续办 完了? 聂于川笑了笑,说正在办,你看她还凑吗? 老孙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吧。想想也有意思,去年给三处的老周凑份子,她刚 来八处,今年就走了。老韩说,那是好事!小徐不去设计院,和小聂怎么结婚?也 不知道谁定的这么个破规矩,真不是东西。大家都笑起来。 回到办公室,聂于川马上给徐佩蓉打电话,汇报了凑份子的事。他对徐佩蓉日 渐依赖,好多事情都先向她讨主意。徐佩蓉笑了笑,说那还给咱省了几百块呢,好 事。他又给苏一文打电话,说接到了省委党校处长班的入学通知,特意向她和老新 郎表示感谢。苏一文客气一番,说经历些挫折不是坏事。他说,老姐姐为我做得太 多了。不是姐夫帮忙,怎么会提拔老孙?如果派了个年轻的处长来,我还有出头之 日吗? 苏一文笑着说,其实还是钟厅长关心你,老孙再有几年也就退了,慢慢等吧。 停了一下,她又说,情场得意官场失意,看来你和小徐的好事近了。真的,我很羡 慕小徐。不是谁都能像你这样。我没看错你。聂于川挂了电话,微微一笑。不过是 再等几年而已。他还年轻。 苏一文的判断不错。老任摊牌那天晚上,聂于川没回家,去了徐佩蓉家里。可 能是下午的交欢过于突如其来,当晚的缠绵就显得从容不迫。赤诚相见后,他发现 原来她也是熟女,她知道的并不比苏一文少。第二天,两人一起上班,虽不便牵手, 但彼此眉宇间的牵挂却难以敷衍。下班后等班车,大家聚在一起闲聊。老韩更年期 仍然未过,目光依旧敏锐,发现了人群里的徐佩蓉,马上问道,小徐你搬到老家属 院了?许多目光或善意或火辣地扎过来。徐佩蓉臊得无地自容。聂于川笑着解围, 今天威威过生日,非要他徐阿姨也去。这句话暧昧到了顶点。大家不约而同地“哦” 了一声,像是领导结束讲话后全场起立鼓掌。那天还真是威威生日。晚饭后,他奉 一家老小之命送她回家。走到老家属院门口,她忽地停住,一步也走不动了。聂于 川从后边拉住她的手,笑道,你怎么了? 你是有意的。她垂下头,说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开车,非要坐班车了。 你是说这个啊。聂于川握着她的手,两人细步走着,手再没分开。这么长时间 了,都快一年了,不能总是暧昧呀。你说,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她还是垂着头,眼泪扑簌簌掉下来。聂于川握紧她,说你看是等新处长来了办, 还是现在就办?她扑哧笑出来,说真好笑,这有联系吗? 晚上九点多的省城,路面还是熙熙攘攘。一辆公交车驶过,灯光晃得他们不约 而同地放慢脚步。她忽然说,若不是你受了委屈,肯说这些话吗?他打了个寒战, 好久才说,我父亲跟我说过,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可能随时失去,果然应验了。所 以我想抓住一个不容易失去的。想来想去,身边只有你。 她又垂下头,说我有些害怕,如果没发生这件事,如果是你提拔,你是不是还 打算跟我暧昧下去?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的话?悲欢离合,阴晴圆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 我们无法左右——徐佩蓉气恼道,这个时候了,你还说不能左右!还想暧昧吗? 不是的。聂于川笑起来。既然无法左右,那我们就接受好了。不过,我记得你 早就说过你爱我啊,现在变了吗?她笑着不回答,只是使劲地掐了掐他的手心。 此后不久,老任找老孙谈话,宣布了组织的决定。其实老任对这个决定也不满, 他有自己推荐的人选,却被钟厅长否决,力荐老孙。老任开始想不通,后来也明白 了。他生生放倒了聂于川,已是胜利;再推荐人,自然不会通过。得陇望蜀,也仅 仅是望而已。老孙听了决定,有些好笑,诚恳道,任厅长,我也是老同志了,这么 开玩笑不妥吧。 老任正想将成人之美的义举归到自己身上,听见这话气得一笑,准备好的全忘 了,正色说,老孙,我是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吗?你做副处调这么长时间,有能力, 有资历,有水平,比谁差?早该提了;要有自信嘛。 老孙嘟囔着,八处一直是小聂主持工作。 八处是七厅的八处,是组织的八处!你是组织任命的处长,有什么好顾虑的? 文件下来,我亲自去八处宣布,你就好好准备一下,对将来的工作要有个整体的想 法…… 没等老任说完,老孙两只老眼已经蓄满泪水,需要泄洪了。他缓缓站起,喜不 自胜地说,是真的?是真的,真是真的。老任瞠目道,老孙,你说什么?老孙摘掉 眼镜擦泪,边擦边说,真是真的。然后连连鞠躬,说谢谢任厅长,谢谢任厅长。老 任呆呆地看着他出去,好半天冒出一句,怎么会提他! 老孙一路小哭,走廊里、电梯里遇见同事,不分男女就说,真是真的,你知道 吗,真是真的。弄得大家莫名其妙,以为他精神错乱。回到办公室,小哭已成号啕。 当时只有老韩在,而她趁没其他人,正按着报上讲的乳房保健操给自己做保健。老 孙蓦地闯进来,蹲在地上,泪雨缤纷。老韩羞愤怒目道,不会敲门吗?老孙不理她, 号啕继续,仿佛清白之躯刚刚惨遭蹂躏。此事经老韩之口传遍全厅,成为美谈。奇 怪的是钟厅长对此微微笑过,不置一词。此后又过不久,一个聚会上,钟厅长意外 遇见了徐佩蓉的前婆婆。前婆婆对前儿媳赞不绝口,说离婚是自己儿子不争气;虽 然离了,但小徐跟自己亲闺女一般,还要钟厅长帮忙找个好归宿。钟厅长后悔不迭, 对老任谎报军情愤懑不已,但也晚了。文件已下,正处已提,老孙虽无才能,但也 无过错,哭都哭过了,人也丢过了,不好再弄下来。好在不得不下赌注时已有所铺 垫,老孙过几年就退了,不至于将聂于川的前途彻底赌进去。厅里又提拔徐佩蓉为 副处,到设计院当副院长。聂于川酸酸地开玩笑,说我的正处长没了,你倒是升了, 多好笑的事。徐佩蓉不答理他,她有的是事情去忙。一边调动工作,一边还要看房 子、搞装修。验收那天,聂于川有事来不了,她一个人去了。许多人都认为是聂于 川遭遇沉重打击,这才万念俱灰,赌气结婚。她虽不这样想,但其实何尝不是如此? 正处长的意外落空成全了她,腰斩了暧昧。如果没有此事,两人都不知道还要暧昧 多长时间,将会耗去多少岁月。他和她都在为自己打算,只不过她一心要嫁给他, 他一心要暧昧下去。可能老天就为成全她,让他唾手可得的正处长毁于一旦。徐佩 蓉不经意间成了暧昧高手。她的一步步运筹帷幄,一点点精心算计,费尽如许周折, 却全不如一次可笑的官场变局。她并未意识到这是上天的眷顾。她只觉得一切都顺 理成章。于是,她指了指墙上的挂件,断然说这个不对,这里将来要挂结婚照的。 工头不满地哼了一声,招呼着工人上来。徐佩蓉不去管他们,兀自看着墙上并 不存在的结婚照,幸福而暧昧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