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估计两箱啤酒是喝完了,大家似乎都没尽兴。正宝满脸笑容地说:“晚上我 请你们去唱歌。兵弟你要看店子不啰?” 汤司令、铁皮子、佑爹三人连声附和。兵弟说:“晚上没事。我请你们去唱歌。” 我说:“铁皮子,你今晚不跑车了?” “休息一天。交给副班司机去跑。今晚上难得痛痛快快地玩一回。” 正宝说:“那快点吃。我们去卡拉0K再接着喝,喊几个小姐陪着喝,有味些。” 我知道他们三个附和的肯定很想去。他们平时也就是在一些便宜的地方吼几下。 高档的有小姐陪的地方他们是不会去消费的。 三人连声催走,只问正宝去哪一家。正宝说:“你们三个色鬼。我会安排好的。 放心啰。” 三人同时指向正宝说:“未必你正律师就不好色?!不喜欢漂亮妹子?!莫在 我们跟前装正经啰。” 出门后,三人就围着兵弟问,搞过美国妹砣没有?搞过黑人妹砣没有?外国妹 子是么子味?他们在饭店里不敢问,怕挨玲妹砣的骂。 我把佑爹拉到一边问他:“兵弟为什么现在酒量这么大?”我刚才知道了兵弟 一回来就一直和佑爹在一起。 佑爹说:“一箱啤酒都喝不醉他。他在美国混得累哩。头几年当搬运工开货车 洗碗什么都干过。又不懂英语,没朋友,只有喝酒解闷。又没钱。天天吃便宜的方 便面、肯德基、汉堡包。要是我天天吃这些东西,只怕早就吃死了。” 汤司令过来问:“你们两个叽叽咕咕讲么子啰?” 佑爹说:“你走开点啰。”他接着说:“你莫和别个讲,兵弟嘱咐我不要和你 们讲。”“他不喝酒晚上睡不着。每天都是花生米下酒。痛苦哩。” 汤司令又过来问:“你们到底在讲么子啰?是不是在讲老子的坏话?” 我说了句:“你有点宝。”汤司令不吭声了。 我想兵弟这些年在美国肯定吃了不少的苦。挣的也是辛苦钱。靠喝酒来打发孤 独的时光。不过也值,现在回来了,什么都有了,店子房子都买下了。刚才吃饭时 还在向我打听车子的价格和考驾照的手续。 正宝显然经常来这家卡拉OK,笔直带我们进包厢后,就招呼服务员上茶上酒上 小姐。 那三个人迫不及待地一人搂了一个小姐。兵弟坚决不要。正宝问我,我也挑了 一个。正宝自已挑了一个。 一会儿包厢里就热闹了。 汤司令和佑爹在玩骰,ifreetxt.co m,子划拳。铁皮子跑音跑调地唱歌。灯 光关暗后正宝搂着小姐跳舞。我也喝,还一杯杯灌小姐的酒,我们大家都在喝。我 好久没这样开心过了,我们笑声不断。兵弟一直笑着看我们闹,很安静满足的样子。 我凑到兵弟的耳边说:“你在美国发了财呀。” 他说:“卫哥。今天不讲这些。喝酒。” 铁皮子搂着一个小姐过来说:“兵弟。看样子你是喜欢美国妹砣,看不起我们 中国妹砣。你也挑一个小姐噻。”然后转头对身边的小姐说:“这是我兄弟。刚从 美国回来的。你去帮他选一个最漂亮的来。” 兵弟说:“莫听他的,我不要。铁皮子,来,我们来喝酒。” 我看到那边汤司令、佑爹、正宝三个人凑在一起讲话。我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 正宝出去一会儿手里拿着几张房卡回来了。我连忙抢了一张说:“我先去。我不睡 在这里。等我下来你们再去。莫让兵弟一个人坐在这里。” 我下来后打发小姐走了。他们一窝蜂地上客房去了。他们一人一间房,看来今 晚都不会回家了。只剩下我和兵弟坐在包厢里了。 我把音量关小些说:“我们来喝酒。你为什么不挑个小姐啰?” 他说:“不想搞,没味,没意思。只要是跟你们在一起我就高兴了。” 我俩干了几杯后,兵弟对我讲:“我出去是想赚钱回来还债的。这次回来才清 楚,原来是我们公司的经理和对方打伙搞公司的钱。拿老子做替罪羊,害得老子躲 了八年。”他竖起大拇指和食指做了个八字。 我说:“也好。你因祸得福,发了财回来了。” “你不晓得,那不是人过的日子哩。整整八年,我都搞不清楚我是怎样熬过来 的。现在我都不敢去想。唉——我如果晓得出去是过那种日子,老子宁愿在国内当 叫花子,讨米。”他仰起头靠在沙发上,我看不清楚他的眼里是否有泪水,这个话 题不能再讲下去了。是啊,他孤身一人,没技术,没特长,没绿卡,语言又不通, 他能干什么呢?而这种日子一过就是八年。虽然后面三年玲妹砣去了,有个伴了, 可生活上也加重了他的压力,这些我都可以想象得到。 我醉了,吐了,兵弟没事。他结完账把我扶上了的士。 从这以后,我经常接到他们几个的电话。有时三个有时四个,聚在一起就是喝 酒唱歌开房。有几次是我邀的我请客,不过大多数是兵弟埋单。兵弟每次吃饭都只 喝酒吃花生米,唱歌也不叫小姐开房,但每次都很高兴。我们这一帮儿时的朋友, 因兵弟回国又聚到了一起,大家都开心。大家讲起小时候的事时,也会笑得眼泪水 出来,我也是。 佑爹跟我讲兵弟现在不得了,玩卡拉OK上瘾了,每天晚上都要出去玩。喊不到 人的时候,一个人也要坐到卡拉OK的包厢里,每次都是搬一箱啤酒,开着音乐找人 喝酒。连服务员也被他拉进包厢陪他喝。他要人多,要有人陪,就舒坦,他害怕一 个人待。一个人在国外孤独怕了。他要热闹,要喝得东倒西歪地回家倒头就睡。佑 爹讲前些日子,兵弟也喜欢上了一个小姐,天天拉着人家在包厢里喝酒,也不唱歌。 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人家小姐都坐怕了,拿了兵弟不少钱跑了。现在他去卡拉OK小 姐们都躲着他,都说坐他的台受罪,喝酒喝死人。 我跟佑爹讲,要他劝劝兵弟少喝点酒,少去点卡拉OK,那些地方的小姐都靠不 住,别把兵弟骗了。佑爹说他劝不住。我说那你去找玲妹砣,要她管紧点兵弟。佑 爹说他跟玲妹砣讲了要让兵弟少喝些酒,兵弟根本不听。还说一提起兵弟玲妹砣的 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说她很担心兵弟的身体,快回国的时候,他有次头晕还从 楼梯上滚了下去。、回来后她逼着兵弟去医院做过一次检查,医生警告他不能喝酒。 他有高血压和严重的心脏病,如果再这样喝酒还怕脑溢血。可兵弟根本不听,他说 要把在美国失去的快乐弥补回来。他晚上回家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美国因为怕影 响别人,养成了轻手轻脚的习惯。有两次晚上喝醉了回家,进门就倒在地上,睡在 客厅地板上。还有一次走错了楼层,开不开门,放肆地捶,把一栋的人都吵醒了。 他白天还要买菜开门做生意,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每天没时间和他讲上几句话。 他说要买车,我死活都不同意,他这样喝酒总有一天会出事。你们劝劝他,要他别 这样喝了。他回来后不跟别的人交往,只找你们几个小时候的朋友玩。 我家对面的旧仓库拆了后,太阳就可以直接照进客厅了。我呢,还是斜坐在沙 发上看电视,妻子呢,照样在我和电视之间穿来穿去。每周日上午电视里照样有两 个拳手在对打。这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的变化。但今天我没去想象点什么让自己笑 起来。兵弟回来后,我们几个就像一串成辣同味的牛肉串,紧紧地挨在了一起。我 们聚在一起讲小时候的事,我们的笑声似乎都来自过去。我知道,我们回家后都在 挖空心思回忆,拼命去想几十年前的一些事。我们曾干过的丑事、坏事、害人的事、 无聊透顶的事,都成了我们快乐的源泉。下次再聚在一起时我们就会讲出来。我们 其实都想回到那间名叫过去的澡堂子里去,大家都是光溜溜,没有今天的将军和士 兵之分。 兵弟出事的电话又是佑爹打给我的,因为他们两个住得近。 佑爹在电话里说:“兵弟走了。脑溢血。昨天晚上发作的,送进医院没抢救得 过来。今天上午去的。人已经回家了。” 我在外地出差。 佑爹接着说:“这里的事我和汤司令他们几个来搞。明晚上开追悼会,追悼会 后我们几个给兵弟守夜。陪他最后一晚。” 我立马往回赶。我真的不相信这个世界扼杀笑声的速度有这么快。在我的感觉 中,兵弟是佑爹一个电话就回来了,现在又一个电话兵弟就走了。 灵堂是临时搭起的一个棚子。兵弟睡的铁盒子只占了一小半。灵堂里挂满了祭 幛和花圈,中间的桌子上摆满了祭品,兵弟的相片挂在桌子的上方。他微笑地看着 在他面前忙碌的人们。这张相片还是我陪他一起去照的,准备考驾照用的。 追悼会上哭成了一团。玲妹砣哭得站都站不稳了。我们几个也哭了。唱夜歌子 的开口唱道: 人活得世上没得搞 顶不得路边一根草 草死逢春又发嫩生 人死一去哟影无踪 我们就把他家人和玲妹砣也劝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