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周末,雪儿兴冲冲地挽着储坚的手去看演唱会。储坚似乎还没从失败的郁闷中 解脱出来,有点无精打采。一到体育馆大门口,人山人海的,到处都是拿着钱找票 的人。储坚说:“这么多人等票,我们能买到票吗?”雪儿说:“别急,先看一看, 好不容易拉你出来一回,你急什么?离开场的时间还早哩。”储坚无可奈何地东张 西望起来。忽然,他看见了那张脸,那个人买到了票在手里扬着,和一个女孩一起 往马路对面走去。储坚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那个人,心里就想立刻跟过去。他看见 他俩走进了马路对面的一间台球室。储坚马上想到他俩肯定是去玩会儿球等演唱会 开始。他似乎是出于本能地对雪儿说:“你在这儿等退票,我去对面球室里玩一会 儿,你买到票了来叫我。” 储坚进了球室。那人在一个人练球,女孩在旁边坐着。这女孩储坚见过,还陪 他俩逛过商场呢。储坚走过去,说:“嘿,在咯里也碰到你。”他们在一起已经打 过几次球了,储坚也知道别人都叫他“剑总”,他有一家小小的家装公司。 “剑总,搞两盘不啰?” “坚哥,要得噻。我正好没伴,在等演唱会开始。” “各位是你女朋友?她蛮好哩,还陪你打球。” “嗯啰。坚哥你女朋友不是也去陪你玩球,我看见过几次哩。” 储坚把上衣脱了准备打球,他低头忽然看见自己的皮带没换,因为皮带扣上有 个国徽,一看就知道是警察系的。他赶紧扯出衬衣遮了起来。 “剑总的烟圈吐得蛮好哩,什么时候教我两招?” “那是好玩的,学了没么子用。” “剑总在哪里学的啰?” “不瞒你坚哥讲,在号子里学的。” 储坚听见这句话全身一抖,感觉那根刺开始在他的身体内游走,并且让他身体 的某个部位发硬。一颗就在洞口的黑球七分没打得进去。 “哦,你进去过?么子路进去的啰?”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跟别个一起一天到晚乱混,还不是想发财啰。”。 储坚强压住自己的激动与兴奋,他自己当初的直觉没错。储坚本来还想和他聊 点什么,可他克制住了自己,怕问多了对方会产生怀疑和反感。人一走神,球就打 得一塌糊涂了,连输两盘。 “坚哥今天是有心思?平时不是这种水平呀?” “哦,我女朋友还在对面买票,不晓得买到没有。” “那不打了算了,反正时间也差不多了。” 三人过马路时,看见马路中间围了一堆人,人群中间有辆车。储坚一看就知道 是车祸。他没理,走到体育馆大门口去找雪儿。门口已经没多少人了,他四处望也 不见雪儿的人影。他以为雪儿去买东西吃了,就掏出烟来蹲在地上抽。储坚想着把 自己对那张脸准确的直觉告诉雪儿,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他觉得自己如果再勤快 些说不定可以抓他个现行。这时,一辆警车鸣着警笛停在了车祸现场。储坚看了下 手表,站起来,四周看了看,眼睛停留在闪着的警灯上,一种预感像一股冷风一样 向他吹来,他全身一颤,朝警车那里直奔过去。 储坚看到雪儿趴在一辆面包车前,头部位置有一摊红白相间的浓稠液体,右手 死死地抓着两张彩色的门票。储坚就像有人在他后脑壳上打了一闷棍似的,身子一 软,瘫了下去。 储坚睁开眼时已经在医院了,旁边坐着他妈妈。储坚一脸茫然地望着妈妈,妈 妈说:“崽哎,你终于醒来了,你已经睡了两天一晚了。”说完眼泪就下来了。储 坚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妈妈,显然是在回忆什么。不一会儿,储坚的眼泪也流了出 来。妈妈边帮他擦边说:“人死不能复生,你难过妈妈知道,没人怪你。”在这一 片洁白的病房里,储坚收到了天使送给他的绝交信。 那段日子,储坚像是泡在盛满悲伤液体的坛子里,这种液体已渗入他的骨髓, 令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伤痛的气味。雪儿出事后,叔叔帮他请了假。假满后去上班, 队长告诉他,他的雄鹰因为主人没来不肯进食,生了病,也死了。储坚觉得他欠这 个世界太多了,他深恋着的雪儿,还有忠诚的雄鹰都离开了这个世界,而且都是因 为他。 他白天在家睡觉,晚上泡在台球室。他以前从不赌球,现在也玩。不论输赢他 天天请球友去消夜、喝酒、骂娘,然后跌跌撞撞地回家。只要他一进球室就有人高 声地喊。坚哥、坚哥,到咯里来哕。其实储坚来这儿的目的他自己清楚,只要一看 见那张脸出现,他就彻底清醒了,像他的雄鹰发现了猎物一样。他就会躲到球室外 面去。他觉得只有这种时刻才会有赎罪的感觉,可每次的结果总是令他失望。他也 想过,人家已经学好了,不会再犯罪了。可储坚总是在直觉和理智之间徘徊。 储坚当政委的叔叔找到他,对他说:“你明天去交警队报到吧,我已经跟他们 大队长讲好了。”他知道这是父母的安排。 “你先去下面的驾校做三个月的考官吧,先适应一下交警队的工作,换个环境。” 大队长对储坚说。储坚转身走时,大队长还笑着补充了一句:“你叔叔特别交代, 要你去个没台球室的地方。” 驾校在下面县里的一个镇上,条件比警犬基地还要差。一条破烂的街,几家杂 货店和几个卖烟卖槟榔的摊子,一家稍微像点样的小超市屋檐下,摆着一张用砖头 撑起的台球桌。储坚有一种被流放的感觉,而且苍白得很,不过他知道自己已经迟 钝了,不敏感了。 驾校的学员很多,四个考官每天要考几十个学员。储坚第一次坐到副驾驶的考 官位置上对那个女学员说:“走吧。”女学员就连忙递过来两包非常高档的烟。储 坚说:“不要。”可那个女学员连续六次起步都熄火了,储坚火了:“你是怎么学 的?下一个。”下一个上来又是先递上两包那种高档烟,储坚说:“不抽,走吧。” 这个学员上坡起不了步,车子在坡上向后滑。储坚只好自己把车开回了起点。 一上午十个学员没一个过关。下午也一样,学员们上车先递两包烟,可没一个人过 了储坚这一关。下午他从一个学员递来的烟中撕开一包,拿出一支抽了一口就扔了, 连点了三四支,都是连忙呸呸呸地扔了。储坚气得要死,心想你们买长了霉的烟来 给老子抽呀。晚上吃饭时他对另一个姓黄的考官说:“这帮学员怎么学的车?到底 来没来上课?”黄考官说了句:“随便点。”然后起身提着一个黑塑料袋子走了。 储坚看得出袋子里装的都是烟。 晚上储坚没事出来遛遛,看到那张烂球台,忍不住捅了几杆。店老板也许知道 他是考官,又拿饮料又装烟的,还陪他玩球套近乎。储坚看到黄考官提着那只黑塑 料袋走到一个烟摊子前,那个老板收起袋子递给了黄考官一沓钱。超市老板也看见 了,对储坚说:“考官以后多多关照我的生意哕。”储坚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一回 事了,心里估算了一下今天收的烟大约有多少包,按市场行情折算了一下,心里一 惊。他为自己竟然撕开一包霉烟而好笑,这种烟谁会去抽它呀!在这里,烟成了代 金券,在考生、考官和超市间流通。 不过储坚心里还是有点怕。第二天,试着收了几包,晚上去打台球时把烟有意 无意地放在球台上叫老板自己拿烟抽。老板乖巧地把烟收了起来,储坚要走时,他 又悄无声息地把钱放进储坚脱在一旁的衣服口袋里。储坚回去一数,这几包烟换的 钱比自己一个月的工资还多。如果每个考生的烟都收,那一天下来就顶得上自己几 个月的工资了。 储坚以前对挣钱没什么概念,花完了工资就找妈妈要。结婚的房子父母早准备 了,已装修好,家电家具等办喜事时再买。他也没什么大的花销,最大的开销就是 和雪儿在一起出去玩儿。现在看着每天从超市老板手里接过的钱口袋里已经装不下 了,储坚想该怎么花呀。这个小镇上没有什么东西好玩儿,只有一张破台球桌。他 有天问超市老板,买一张新球台要多少钱?你去买一张来,我出钱。老板呆了,忙 说,不要你储考官出钱,我自己买。但储坚坚持要给钱。他说,买张新台子,你去 找两个高手来,等我晚上没事的时候陪我玩几盘就行了,等我走了,这张台子就归 你了。储坚觉得拿了老板这么多钱,也应该退点给他。 有钱还是好。储坚现在这么想。他天天晚上下班后在新台子上打打球,晚一点 叫上其余三个同事一起消夜喝酒。酒是超市老板专门为他们进的茅台五粮液。基本 上是储坚请客,储坚经常对他们讲,你们都是有家室的人,要养老婆孩子,我单身 一个,没事,大不了我在这里多干三个月就是。同事们也由着他,敬着他。他们都 知道储坚的叔叔是市局的政委,因为他叔叔领着交警队的大队长来看过储坚一次。 看到储坚情绪稳定,安心工作,就心满意足地走了。后来三位同事都找过储坚,给 他送钱,要他帮忙去找大队长说说。让他们在这里再干上三个月,储坚满口答应了, 他俨然成了四个人中的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