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水香睡了炕,可把公公难为坏了,毕竟公公媳妇子之间有许多不便,公公只能 一遍一遍骂儿子,劝媳妇子别和那畜生较劲,要爱护自己的身体。公公一天做了五 顿饭端上端下的,水香整整一天水米没打牙。公公只能去叫来了小云。小云一来, 水香就睡不住了,小云虽然是大姑子,可毕竟已经嫁人,是亲戚了。小云陪水香住 了一个晚上,没抱旦子,是怕水香心情不好,又让娃吃上了奶,再隔就费事了。第 二日小云要回去了,惦记着旦子,叫水香跟她一块儿去,水香说她把家里收拾一下, 就过去住几天。又对公公说:“爹,你去把旦子接回来吧,都十几二十天了,奶隔 掉了。”公公看着水香说:“要不你去接吧。”水香说:“爹,你儿把丢人的事做 下了,我出得了门吗?”公公就说:“好,我去,我去。”小云抹了把泪水说: “水香,你……”水香笑了一下说:“我又不是娃娃,我好好儿的,我不会便宜了 他的。” 送走了小云,水香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她要到城里去了。刚刚挑拣了几件衣 物正准备去洗,顾盼花从院外吼骂了进来。“你个婊子,你个骚屄,就那么不值钱 啊,到处坏老娘的事,你也不看看老娘是谁?”水番盯着顾盼花说:“你再这样别 怪我不让你,别当软柿子就好捏,软柿子也还有个胡胡(核)呢。”顾盼花却往水 香跟前趿了两步,说:“你个烂卖屄的。也学会了戳闲话捣是非了啊,你就不害怕 骚屄得了杨梅大疮啊,烂得流脓淌血啊?”水香却并不往后退,她就横在顾盼花的 眼前,说:“你今天要不把话说清楚,小心我撕烂你的嘴。”顾盼花说:“还把你 个卖烂屄的厉害得不行了,你当老娘是好惹的。” 不一阵人就围了一堆,看人多了起来,顾盼花跳着跳着骂起来:“你说这个骚 卖屄的缺德不缺德啊,我前两天好不容易说成的婚事,让她去三戳两捣就捣散了,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你个卖烂屄的把断子绝孙的事做下了。你还记仇,不就 是前两天我骂了你几句,你就到娘家去坏老娘的好事啊!我说的是你舅的丫头,不 是你还有谁?难怪才二十岁就连个男人都拴不住,跟上别人跑了,守活寡你活该!” 水香的脑袋“嗡嗡嗡”地响着,眼前乱冒金花。她的嘴唇都青了,整个人抖得 就像筛糠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时候说不出来话就是承认啊。水香晕了,晕 得顺着墙蹲了下去。大牙的女人说:“水香晕过去了。”说着过去抱住了水香。大 牙的女人和张顺的女人忙进窑里去端出来一马勺水,就给水香往下灌。 麦芒就像前几天一样,一把扯起了娘,拖着就往外走。顾盼花两把在麦芒的脸 上抓出几道血印。麦芒眉头一皱,一把提起娘像扛麻包一样扛着出了门。麦芒将娘 扛回窑里放到了炕上,将门从外一锁,躲进牲口圈里压抑着自己“嗷嗷嗷”“啊啊 啊”地哭了起来。他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委屈、孤独、寂寞、忧伤。他就那样哭着, 感到自己的气都快憋断了。许久之后,麦芒止住了哭声,回到自己睡觉的窑洞里, 躺在炕上。他真替水香难过,不知道水香这阵子咋样了。那天警察走后,他就想去 安慰安慰水香,男人跟着一个女人跑了,成了让公家通缉的逃犯,对于把一辈子寄 托在男人身上的水香这是多大的一个打击啊!可是水香公公一直在,后来小云又来 了,就更没机会。好不容易等到小云和她爹一块儿走了,他正要去水香家,在这一 带贩皮子的老拐子来家里,捎来了亩田那边的话,说春香不同意,原因是说自己年 龄还小,要到城里打几年工再谈对象。现在这娃是管不下了,希望别见怪。麦芒听 了并没往心里去,对于找对象他不急,也很自信,这对他目前来说就不是个事。老 拐子还没走,顾盼花的脸子就拉下来老长,在地上不停地转圈圈子。麦芒送老拐子 刚走出门去,就听见娘吼了一声我饶不了她个骚婊子,震得窑顶上的土直往下掉。 麦芒不知道娘在骂谁,上了个茅房出来想着要去水香家,却不见了娘。叫了几声, 没人应,出了大门,就听见水香家已经起了骂声…… 麦芒思前想后地就睡去了。自从水香从娘家回来,他就没有睡好过一个晚上。 麦芒这一觉睡得很沉,当他从沉沉的梦境中醒过来,太阳已经被山梁割去了一半, 光就柔和了许多,整个大地一派昏黄。天旱了,鸟也少了,鸟群也小了,偶尔飞过 一只两只三五只去,连十几只的鸟群都没有了,就形不成鸣叫的气势。他上了山梁, 高高仰起头来,长长地向天空呼出一口气来,心中的忧郁就像被吐出去了一般,心 情就疏朗了一些,精神就缓过来,他攥紧两个拳头,高高地跳起来,往天空捣了捣, 落地的那一刻,他做出一个决定:明天一早就离开村子。 牛羊人圈,飞鸟过尽,村子便沉入了黑暗。麦芒吃了饭,给牲口上好了夜草, 麦芒蹴在大门沿上等到夜色浓如墨汁时,才摸揣着来到水香家院墙背后蹴了下来。 连续几个晚上,他都这么蹴在这里。他不再走进这个院子,也没有企望水香出来, 他想过给人家道歉,可是现在觉得连道歉也没必要了,他就想这么蹴一蹴,抽根烟。 “麦芒。” 麦芒听见轻轻的一声呼唤,一抬头就看见水香。那熟悉的气息就扑了过来。还 不等他开口,水香已扑进怀里来了,呼出的气息就像小风一样吹拂着他。他两只胳 膊稍稍一用力,就掬起水香进了窑洞,把水香展展地放在炕上。他不再像第一次那 样匆忙粗暴,而是一件一件录4 水香的衣服,就像剥一朵欲绽未绽的花朵一样。水 香就那样躺着,一动不动,她紧闭着眼睛。当麦芒粗笨的手剥光水香的最后一件衣 服后,水香“噗”一口吹灭了油灯,一翻身像骑马一样骑在了麦芒的身上…… 许久以后,水香趴在麦芒的身上啜泣起来,麦芒往起扳水香的头,水香却梗着 脖子扳不起来。他轻轻地叫了声水香,水香也不应,就那样趴着。麦芒不知道该如 何安慰水香,只能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水香忽然推开他的手,跳下炕去,边穿衣 服边说:“你走吧。”麦芒还躺在那里,水香在地上跺着脚说:“你到城里去啊, 这村子里有啥待头啊。”麦芒说:“下午我都想好了,明天一早,我就离开这村子, 再也不回来了,我想走之前,在你家院墙外蹲一个晚上,你知道吗?我连到你家道 歉的脸都没了。”水香说:“你不要说这些烂事,走吧,明天就走吧。”麦芒说: “不,我不走了,要走我就带你一起走。”水香说:“你走吧,走啊,你走了我就 省心了。”麦芒说:“除非你跟我一起走。”水香说:“你走吧,你和你娘都是我 的先人,我哪个都惹不起啊。”说着。一头扎进麦芒的怀里号哭起来。 老天爷总算开了恩,下了一场透雨,虽然连续旱年,但地还是要犁的,一年的 庄稼两年做,庄户人家的日子一年望着一年。麦芒犁了一个上午的地,回家吃了饭, 就坐在大门沿上抽烟。这时就看见水香的公公翻过山梁去了。水香的公公那天并没 有抱回旦子来,因为旦子发烧了,清鼻涕流得跟水一样。喂了药,第二天还没好转。 小云就让爹过几天再去接。水香公公也不敢在女儿家住,怕水香想不开回来了。 麦芒盯着水香公公猜测他又要去女儿家看孙子。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他上了 梁顶,看到水香的公公确实是向着小云家的方向去了。他环顾了左右,从坡上冲下, 直接进了水香家的院子。水香决定要进城去了,边流泪边收拾衣服,一回头麦芒已 经在背后了,不容她分说,就将她推上了炕。水香推开麦芒说:“我们说说话好吗?” 麦芒疯狂的手停了下来。水香拉起麦芒的手说:“你为啥还待在村里。这村里你还 能待下去?”麦芒枕在水香的大腿上,水香说:“如果我以后成了坏女人,成了泼 妇,你别怨我,都是你娘逼成的。”麦芒长叹了一口气,水香说:“走吧,我都要 到城里去了。”麦芒忽然翻起身,狠狠地压住了水香。水香幽幽地说:“我已经管 不住我自己了。”又说,“人就怕自己管不住自己。” 麦芒一闪身进了水香家的那一刻,被在梁顶潜伏着的“黄鼠狼”捕捉到了。自 从水香将一个镰刀头扎进他的大腿,他就盯着水香和麦芒。这仇他当然要报,正是 臭肉酸酒的时节,他的伤口感染了,包扎花去了一百多块。麦芒一走进水香家,不 是腿上那两寸长的口子还没长严实,他会兴奋地跳起来。他看到水香的公公还没走 出多远,大叫两声说水香出事了。水香的公公听得这话,心里一阵下沉,他就怕水 香想不开。于是忙调转头往回走。“黄鼠狼”从山梁上往下走来,又遇到了大牙和 女人,使了眼色,大牙便也跟了上来,大牙的女人看两个人神秘,也跟了过来。 进了水香家院子,“黄鼠狼”蹑手蹑脚走到窑门前轻轻推推,门从里面闩上了, 这更加证实了他的判断。“黄鼠狼”从腰里拔出改锥,悄无声息地就剥开了那老式 的窑门。水香的公公进得院来,“黄鼠狼”、大牙和大牙的女人三人已经将麦芒和 水香赤裸裸地捉奸在炕。 正在牲口圈里给牛和驴喂料的顾盼花,听得水香公公的骂声,断定水香偷男人 让抓住了。这可是给她解了气了,拆散了儿子的婚姻的气到现在她还没出完,她还 想着咋整整这个狐狸精呢。她连簸箕都没来得及放,就奔水香家来了。那窑洞的门 已经被人围了个严实,顾盼花使劲往里挤,这种热闹她当然不会放过。前面的人回 头看是她,立马让了一条路出来,她就更高兴了,想自己还是有些威风的。可挤进 去一看,她傻了,儿子赤裸裸地蹴在炕旮旯。她痴呆了一下就吼骂起来了:“你个 卖烂屄的,勾引我儿子啊,难怪你三戳四捣地把我儿子的婚姻捣黄了,原来你霸着 我的儿子啊。”这么骂着,她就扑过去撕扯水香,却被水香一把推倒在地上。顾盼 花爬起来,吼骂说:“你个不要脸的骚货,连个男人都拴不住,却坏了我儿金贵的 身子啊!咱们前世无冤,后世无仇,你祸害我们这些人做啥啊?”水香将一口唾沫 唾在顾盼花的脸上,冷笑一声说:“有没有冤仇你心里清楚。你儿子强奸了我,你 还有理了不成。”水香的这话,让在场的人都大吃了一惊。水香公公手里的半截棍 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窑洞里出现了暂时的寂静,也只是短时间的,因为水香大 哭起来,哭着她冲出窑门去了,却被“黄鼠狼”一把揽在怀里,水香一口就咬在了 “黄鼠狼”的胳膊上,两只手抓在了“黄鼠狼”的脸上。“黄鼠狼”的胳膊给水香 狠狠一口扯下一块皮来,脸上的几道指印就像刀子割出来的一样,鲜血直流。 麦芒扯了炕单裹了身子跳下炕来往外走,正在往胳膊上的伤口上撒土的“黄鼠 狼”急了,也顾不了自己,一把扯住说:“你不能走。”水香公公也横了过来,说 :“你往哪走,你得把事情说清楚。”麦芒说:“我去投案自首总可以吧。”围着 的人又睁大了眼睛。被水香一句话吓了个半死的顾盼花缓过神来了,扑到儿子的脚 跟前说:“儿啊,这可不是耍哩,那要坐牢的,你可不要胡说。”麦芒看都没看他 娘,还要往外走。“黄鼠狼”说:“你说你去投案自首,谁知道你会不会半道跑了。” 麦芒说:“那你们就报案吧,我等着。”水香的公公说:“去报案,黄鼠狼快报案 啊。”“黄鼠狼”就往外面走开了。顾盼花扑过去就抱住了“黄鼠狼”的腿,说: “你行行好吧,往上说说咱们里勾外联的还是亲戚哩。”“黄鼠狼”却一脚就将顾 盼花踢开了,说:“谁跟你是亲戚。”麦芒见状,扑过去一拳就捣在“黄鼠狼”的 眼窝上,还没等“黄鼠狼”醒过神来,麦芒又一脚踢在了“黄鼠狼”的腰里,将 “黄鼠狼”踢了个跟头。又扑上去,却被几个人拉住。“黄鼠狼”跳到了大门外, 回头骂了句:“你狗日的等着。”就走了。 水香没气了,几个女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冷水,才把水香救了过来。可刚刚 救过来,水香“咯儿”一声,又憋死了过去。麦芒显得十分镇定,他在一块阴凉处 蹴了下去,他摸出一根烟来抽。“黄鼠狼”那一脚太重,顾盼花直不起身来,几乎 是爬到了儿子跟前,说:“我的儿啊,你不能承认啊,这要坐牢的啊。”麦芒看了 娘一眼说:“你回去吧,你喜欢热闹,这下热闹了吧,儿子把热闹给你看个够。” 顾盼花又跪到了水香的公公跟前,说:“他叔啊,咱们上院下院住了这么些年,这 事你可不能这么做,你得说句话呀。”水香的公公把脸扭了过去。顾盼花又跪到水 香跟前来了,水香却两只眼睛的白眼仁都翻出来了,顾盼花疯狂地摇着水香说: “水香,千错万错都是婶儿的错,我给你磕头了,你就放过麦芒吧。”说着就咚咚 咚地在地上磕起头来。张顺女人强拉住她说:“她啥都不知道了,你这样有啥用?” 顾盼花就在院子里跪来跪去,像一只啄米的鸡一样,跪到这个跟前“咚”地磕 个头说,你给做个证,跪到那个跟前“咚”地磕个头说,你给做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