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费丽提起时,总是肯定地说,阿姨走的时候是幸福的。 她温柔地一笑。在我眼里,这是完美的死法。 白丁正在望窗外的一只鸟。她说,我们出去玩两天吧。 费丽摸摸白丁的腮帮子,你好好儿休息不好吗?你多瘦,以后要多吃点儿啊。 你不是想去林海湖看看吗? 费丽打了个哈欠,湖上冷死人了,要去等明年开春吧。我躺在这好好儿的,哪 儿也不想去。 白丁就没说什么。费丽从医院回家后,精神没有以前好了,经常手里织着毛衣, 说着话就睡着了。她更加喜欢说话,成串成串地说。她越是拒绝睡觉,越是飞快地 睡着了。她醒来就会一刻不停地说啊说。 轩骁端碗过来,说,那就明年再去。白丁想去散散心。改天我找个壮丁陪你好 不好?白丁看着他,看他吹着调羹里的汤,缓缓凑向费丽的嘴。 我来。白丁接过碗,说,我是贪玩儿,趁机揩揩领导的油,搭个顺风车。谁稀 罕什么壮丁?你那一伙儿个个爬梯子爬得瘦骨伶仃,能叫壮丁吗? 费丽笑得把汤喷出来,说,好你个白丁,尽损国家官员形象。你是个怪人,偏 偏稀罕我这个病歪歪的人。好吧,我去。不过要备轿夫哦。 好,我就抓几个壮的来。封她的嘴。 轩骁招呼白丁吃饭。两人都不看对方,默默吃饭。没有费丽在他们之间,似乎 就找不出话说了。林荫道一别后。两人就没有单独见过面。他盛饭的时候,白丁装 做平淡也确实平淡地看看他。他穿着家居服。神情泰然,周身有股淡淡油烟昧。他 还是那样支棱着头发,不懂这种造型的,会以为是被抽油烟机弄的。他做的菜她不 是第一次尝,却是第一次称赞。她盛了满满一碗汤,里面有三块胡萝卜,一截玉米, 一块排骨。喝着这般艳丽鲜美的汤,让她觉得那天在医院得到的消息,不过是她自 己吓自己的一个梦罢了。 林海湖距离县城不过四五十公里,现在也算江洲的一个景区了。原貌保持得较 好,清清爽爽的一个湖,除了一条石板路,沿路分布的几个石头座椅,就是湖那边 一片安静的樟树林。湖本来叫处女湖,据说因收容过明清时期一名殉情的女子而得 名。树林越来越茂密,不容忽视,政府就给重新命名了。那片林子里还有费丽和白 丁读书时栽的一棵树,如今已经高大茂盛,必须仰视了。 白丁和费丽携手前行,秋风吹来,两人全身浸泡其中,凉而不寒。阳光正如浇 融了的黄蜡,缓缓地滴落下来。你看,这树上面这么多疙瘩头,虫蛀的洞洞,可人 家结实着呢。白丁摸着说。那是我们的树呀。费丽笑着说。 这树林是母亲经常提到的地方,几年来竟没有带她来过。总想着等她眼睛好了 带她来。等自己不忙的时候带她来,甚至等刘红宾带她来。从没有想过,母亲这么 不能等。母亲来这里并不一定要使用眼睛,这一点白丁却没想过。都说久病的人命 长,如今这句话只能放在费丽身上,祈祷它的实现了。 这时候刘红宾的电话打过来。白丁告诉他她在什么地方,又向他学会了几句意 大利话。刘红宾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有赶来送她,她肯定在怪我。白丁笑了笑, 说,有一天,我带着她一起去找你。 过了一阵,刘红宾清了清嘶哑的喉咙,说,你爸对她那么好,她未必希望回来。 白丁嘴角一直挂着笑意。费丽奇怪地看着她。 兰霞,他爱过你妈妈吗? 他是妈妈的男人。良久,白丁说。 费丽抚摩着树,而风抚摩着她。她喃喃地说,我想天天来这里。 秋风长吟一声,让无数树冠作答:行的,行的。行的……风是那么多情,所有 的落叶都跟着它,踉踉跄跄地缠绵地飞。直到落叶不见了踪影,风又长笑着回来, 带走下一批崇拜者。地面被风打扫得光滑,青石的纹路里有着它卷不走的沙砾泥尘。 费丽眯缝起眼睛看着远方。那里,一个怀揣骨灰盒的女人,正在踏上火车。在 更远的地方。她会遇见什么,又将失去什么,已经不是费丽的视力所能触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