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乔蓉蓉之前,我谈过对象,有自己搞上的,有我奶我妈张罗着介绍的,我搞 上的我奶我妈一律不喜欢,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就说那个叫小美的丫头吧,她是我 前些年搞的一个对象,也是我这些年来最喜欢的一个对象,我就以为她能成了我老 婆,然后,给我李家传宗接代。 小美在一家游戏厅卖游戏币,我去那里打游戏的时候认识了她。小美黑得乎的 一张三角脸,黑得乎的细眉毛,黑得乎的一头方便面头发,就牙白,爱笑,跟谁说 话跟谁笑,我一见她就喜欢上了,就爱上了。别人都说小美长得不好看,像狐狸, 我才不管这些呢。人哪有长得像狐狸的,就算是像狐狸,也是动画片中漂亮的火狐 狸。 小美夏天爱穿短裤和小背心,短裤下露着两条光滑的大腿,背心短得露出了肚 脐,还时髦地在肚脐那地方扎了个眼儿挂饰品,就像印度女人穿鼻环一样。我问她 扎眼儿时疼不疼,她说不疼,打麻药的。 我那时候就想着咋追小美能追到手。我自知外在条件差,没优势,但我有足够 的自由和足够支配一般水平的花销。从走出校门,我就没正儿八经朝九晚五地去上 过班,我妈我爸身体还结实着呢,没轮到我接替他们管我爷的店当小老板儿。我零 零碎碎干了些我爱干我有兴趣儿也能挣钱的事儿。我卖过热带鱼,倒腾过外贸出口 转内销的牛仔裤,还跟人去过内蒙发回一车皮冻羊排。然后,在市场摆了个摊子, 用菜刀将羊排剁成小块儿出售,握一天菜刀的手都磨出了水泡,挺遭罪的。 认识小美的时候,我买了辆二手摩托车拉客。摩托车比出租车便宜,而且,摩 托车机动灵活。现在城市最大难题就是车多路窄,早晚路上高峰期间,没有一条道 路是不堵车的。摩托车的好处就是别的车辆不能走的路它能走,别的车无法调头的 地方它能调头,花几块钱打个摩的上班的人越来越多了。有一回,我就拉上了上班 陕迟到的小美,抄近路,走小道,我把摩托车骑得像飞一样,小美美得不得了,说 坐我的摩托太过瘾了。 这下我可来了精神,天天拉着小美上下班,有时,小美下班不愿回家,也不跟 小姐妹去逛街了,就坐我的摩托车到郊区的公路上飙去。小美人来疯,乐起来能站 在飞驰的摩托车后座上做出要飞的姿势,把我吓得够戗。要么,她就心血来潮地搂 着我脖子,搂得紧紧的,险些把我卡没气了。我说,死丫头,这样危险。小美脖子 一梗,有危险才好呢,这才是考验你的时候呢。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可不可靠。 小美的话把我说得热血沸腾,我说小美,你就信我,我这辈子到啥时候都会护 着你。 就这么着,好像也没费多大力气,我就追上小美了,我们谈起了恋爱。我家从 我爷李本田到我奶王秀英,从我爸李大庄到我妈陈玉莲,没一个同意我跟小美好的。 一开始我还抗争来着,最多我不要那份家业还不成嘛,不就是一间破店铺嘛,不就 几间破房子嘛,不就是几块掂在手里没多少分量的黄石头嘛。男人活着为啥,拼呗, 拼上个几年,七年八年,十年二十年,我就不信拼不来一间店面,我就不信拼不来 我跟小美住的一间屋子,我就不信拼不来小美手指上的金戒指,脖子上的金项链。 小时候看过苏联的一部电影,有一句台词成了经典语录了,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 的,一切都会有的。 我爷李本田颤巍巍点着拐杖大骂我不肖子孙,我爸李大庄要把我绑在液化气罐 上炸了我,我奶出现了中风的前兆,我妈更绝,小美进门那天就是陈玉莲上吊时刻。 我家那时候都乱成一锅粥了。硬的招数不可行,我就来软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求爷爷告奶奶,哄我爸妈。我说,你们的孙子儿子虽然没什么文化知识,在学校学 习成绩也不好,可从来没给李家招灾惹祸,也从来没伸手向你们要钱花。前楼的海 平,跟我同岁,吃喝嫖赌啥都干,没钱打麻将伸手向他爸妈要,带女朋友下馆子也 要向爸妈要钱,他爸妈开了间水果行,挣的几个辛苦钱都让他给败巴光了。后楼的 大斌,他爸妈好容易托人给找了份工作,刚几天,就偷了人家办公桌上的笔记本电 脑,现在,还在号子里呢。你们的孙子,你们的儿子李承乾吃苦耐劳,不偷不抢, 也不会进到监狱里去,就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完成李家传宗接代的重任,爷、 奶、爸、妈,你们就同意了吧。 我爷说,看看看,李家的子孙为了一个女人都什么德行了。我说了,这事儿没 门儿。 我爸说,你爷说得对。 我奶说,那丫头还没有三块豆腐高,疯疯癫癫哪像个正经规矩过日子人,连个 奶子屁股都看不出来,两条腿中间隔着那么宽的裆,有孩子也留不住。我们家不要 这样的孙媳妇儿。 我妈说,你奶说得对。 我妈和我奶忘了,李承乾是个矬子,我奶曾说过一句时髦嗑儿,浓缩的都是精 华。这句话让我受用了好一阵子。 我最后还是跟小美分了手。跟她发誓赌咒爱死爱活的那些话,都成了空炮。我 能咋办呢,我姓我爷的姓,我姓我爸的姓。我爷叫李本田,我爸是李大庄。我是他 们的孙子,儿子。无论用啥笔写,一笔也写不出俩李来。我从小虽没被家庭过分溺 爱,但也算是李家的心肝宝贝儿。我清楚,如果我受伤流血过多生命垂危,这个世 界上最先救我也最能救我的就是我爷我爸,我的血管里淌的是我爷和我爸的血液, 我们是同一血脉。这大概就是那个列祖列宗的“宗”吧。 还有,我妈也不容易,中年得子,那年月没有休妻一说的,不然,我爷早就越 俎代庖写下一纸休书了,那是我妈的一段伤心史。我咋的也不能眼见着我妈上吊去 死吧。 我觉得有点儿对不住小美,小美就是小美,是她自己,而我,不单单是李承乾, 从小就熏染的家庭观念,我不是我一个人,我是我们李家的人,我们李家的爷们儿 承载的是让李家香火、李家根儿不灭不断的重任,人活着是有使命的。小美从小美 到李家的孙媳妇儿和儿媳妇儿还有好长的一段距离呢,我说的是心理距离,而小美 从小美再到李家接班人的妈,这距离就更远了。 除了我觉得对不住小美,我还觉得有点对不住——我自己。这让我挺难过,这 些年,我听我爷的话,听我奶的话,听我爸的话,听我妈的话,可是,他们没有一 个人听过我的话。我心里发誓,等我有了儿子,我一定不做我爷我爸我奶我妈这样 的家长,我一定要听听儿子是咋想的。 我在最难过的时候就去春红的饺子馆打尖儿,一盘猪肉水饺,一碟凉拌小菜, 一瓶一不——两瓶啤酒!饺子就酒,好口福。 春红,来,陪锅(哥)干一杯! 好,锅(哥),干杯。 春红,再干一杯! 锅(哥),为什么干杯? 为——为了忘记! 春红瞪大眼睛,她眼睛本来就大,我担心她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瞪眼睛 的样子让我想到了小美,我向小美说明分手是因为我爷我奶我爸我妈认为她生不出 儿子的理由时,她就那样瞪眼睛,然后,就稀里哗啦地大笑,笑得都捂了肚子了, 哎哟,生儿子!生儿子!哈哈哈!——笑够了,小美脖子一梗梗,说,我也不知道 我能不能生儿子,能生就生,不能生就不生嘛。你们家人可真有意思啊。你这么个 大个子——这是讽刺我呢——也真可怜。 瞧,这就是小美。 小美跟我奶我妈看上的乔蓉蓉不一样,乔蓉蓉是奔着生儿子当老板娘而来。我 和乔蓉蓉相亲半年后,结婚典礼在得月楼举行了。 那天,乔蓉蓉由加长白色林肯车接她从婶婶家到了酒店。坐林肯车是乔蓉蓉婶 婶要求的,虽然她这个婶婶在乔蓉蓉20岁时才同意由她自己做主买了第一件衣服, 但在跟李家店铺继承人的结婚问题上,乔婶婶是毫不含糊的。乔婶婶说,有句话叫 坐林肯,小两口儿日子过得稳,坐白色的林肯头车,小两口儿白头到老。也真够牵 强的。 乔蓉蓉被美容院化得那个漂亮,穿着白色的婚纱,像个天使似的。我都有点认 不出来她了。我在亲戚朋友们喷啧称赞新娘子漂亮声中挣足了面子,这让我得意了 半天工夫。我在婚礼进行到一半时去了趟酒店的卫生间,一是为方便,二是因为想 歇息一下,结个婚可真是累人,每张桌子都要敬,七大姑八大姨三叔六舅二大爷的 没几个是我认得的。 我坐在马桶盖上,准备抽支烟,听见隔一道门的小便池那儿有两个哥们儿闲聊, 声音一粗一细,粗嗓子说,新娘子的奶子够个儿,不知道是不是假的。 细嗓子说,那倒不打紧,是真是假她不说,爷们儿也摸不出来。就是那张脸, 到了晚上洗过澡后不知道爷们儿还认得出来认不出来。 粗嗓子大笑,给你说个笑话,也不是笑话,是真事儿,都当笑话讲。 细嗓子说,我咋不知道,一个老爷子从海外回来参加侄儿的婚礼,老爷子答应 给侄儿媳妇儿买钻戒,不想第二天就变了卦,还直骂侄儿弄个替包的糊弄他,非要 侄儿把婚礼上的新娘子领出来。 俩哥们儿说说笑笑离开了卫生间,我差点儿抽了自己一嘴巴,得意劲儿全让他 们给搅和了。不光如此,到了晚上,我连做那刺激的事儿都提不起精神来。其实, 在身体方面,我和乔蓉蓉早就像老夫老妻那样熟悉了。 我和乔蓉蓉被我妈和她婶捏合到一块儿没多久,也就个把月时间。那天,我和 乔蓉蓉约会时,她告诉我她叔她婶这个晚上不回家,我心里就打好了算盘,我要跟 她干那事儿。我已经难受好几天了,跟乔蓉蓉在一起,就像跟她的奶子约会似的, 那俩东西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坐公共汽车时,她坐着,我站着,我从她开得挺大 的领口处能看见她半个奶子。我老想着那事儿,男人吧,要是总想这事儿,就没法 安心干别的。 对于性事,抛开之前偶尔跟个把处过的对象搞过,也抛开找过的小姐,我在17 岁时就体验过了。我说的是实实在在的做爱,不是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意淫。那年 我初中毕业,班上一个叫婷婷的女生送我一个皮面的笔记本,扉页上还写了一句话, 愿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 我跟这个叫婷婷的女生没建立过友谊,连话也没说过几句。婷婷长得一点都不 像她名字那样美好,又胖又白,像发面馒头一样的脸上长了很多青春痘。我想她送 我笔记本大概是觉得我们都属于那种在外形上不招人喜欢的人而觉得应该惺惺相惜。 班级照毕业纪念照那天,大伙儿在照相馆集合,又在照相馆散了,我和婷婷走 一路,半道上,她邀我去她家,她说知道我爱画画,要给我看画册,她爸爸的。我 犹豫了一下,去了。在她家,婷婷拿出几本书出来,其中有一本人体摄影画册,我 还从来没有看过女性的身体,看了几页,我眼睛就拔不出来了,而身体就像烧热了 的水桶一样,想找个出口散散热。坐在我身边的婷婷突然起身探过脸在我嘴上亲了 一下。我一下子晕了。 这一晕倒好,我的手不知咋的就伸到了婷婷的胸上,隔着衣服,我的心都要蹿 出来似的跳。就那么僵了一会儿,我像梦游似的,站起身往外走,婷婷在后面好像 说了句“别走”。 我走到街上,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差点儿撞上我,那人说,臭小子,不看道啊。 我一激灵,跟着就后悔了。我咋的就从婷婷那儿走了呢,我该干点啥才对,看那样 子她是不会反对我干点啥的,或者说她就等着我干点儿啥呢。那我要干点儿啥呢? 我并不知道该咋干。接下来的几天,我像发了狂一样,身体的那地方总是硬邦邦的。 我在婷婷家附近瞎转悠,我要找她干那啥,我非干了不行,我也只能找她,我 没有其他要好的女生。还真让我逮住了。那天黄昏,婷婷出门倒垃圾,看见了我, 眼神有点瞧不起的意思。我说,那啥,上你家去。 婷婷说,上我家干啥? 我说,也不干啥。 婷婷说,不干啥别来我家。 我差点儿都哭了,大概婷婷看我样子可怜,说,我爸妈在家,我们去劳动公园 吧。 在劳动公园僻静处一条长椅上,我和婷婷脱了裤子,其实我的裤子只褪到了小 腿上,我紧张得屁股都抽筋了。我头晕目眩,急不可待,又像梦游一样盲目无知, 我碰到了婷婷的一个地方,她在昏暗中说,不对。接着,她用手帮了我,帮我完成 了第一次。 到了29岁时的我,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了,甚至我可以说有点经验丰富。 在乔蓉蓉的床上,我三下两下扒了她的衣服,又三下两下扒下了她的裤子,乔蓉蓉 象征性地挣扎了一番,还没等我进入,她就夸张般地喊疼。等我真正进入时,她反 而没了声音。我很亢奋,好像是一种愤怒和欲望混合在一块堆儿那样的亢奋! 完事后,我从乔蓉蓉的身上翻下来,我的意识马上就飘向了睡眠,隐约我听见 乔蓉蓉担心的声音,会不会怀孕啊。 我嘟哝一句,我操。 我只是盹了一下,醒过来后,乔蓉蓉已经穿戴整齐,床单也平平整整干干净净, 没有一丝痕迹和污垢。乔蓉蓉坐在床边娇羞道,我从来没有过……我这是第一次… …我现在是你的人了…… 我心里说,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