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穆神算把何家小院一拳打了个粉碎。将何家靠何如山当年“开明士绅”的名声 勉强残存着的一点体面,彻底打翻在地。他听说二嫂还是个姑娘身子后,咬牙冷笑 道:“地主家就该断根。生出孩子又咋样,还不是又添个小黑羔子。只可惜把一个 好媳妇给糟蹋了。”随即勒令何家让二嫂参加队里的劳动。 何家的小院子就是二嫂的壳,对壳外的世界她本能地感到恐惧。听说要让她跟 大伙混在一起下地劳动,惶恐得一宿没睡着,一大早就站在院子里发愣。刚扫大街 回来的何如山把扫帚放到墙角,慢慢地拍干净身上的浮土,对二嫂说:“女劳力都 是干些轻快的辅助活,不要紧的,你看着别人咋干就咋干,慢慢就习惯了,再说你 两个弟弟会帮你干的。”二嫂忧心忡忡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傍晌午时,二嫂从地里回来,一头扎到炕上放声号啕。老五咬着牙告诉父亲, 穆神算不让二嫂跟别的妇女一样,去干那些浇地、打药之类的轻快活,说是地主家 的媳妇要劳动改造,让她跟男劳力一起去给玉米地施化肥,还不让她跟老四老五在 一块地里干活。夏末的玉米地热得像蒸笼,玉米叶背面的毛刺锉刀似的,在胳膊上 一划就是一道血印子,汗水一泡火辣辣地痛。地里蒸腾的热气,跟刺鼻的化肥味搅 在一起。压迫得人透不过气来,就是男劳力也受不了。大家都麻利地刨窝、施肥、 封窝,手脚并用,尽快冲到地头去透一口气。从没干过农活的二嫂笨手笨脚地越忙 越乱。一抬头,满眼都是只穿一条短裤的男人的光腿光脊梁,赶紧低下头,大老爷 们儿那些裤腰带以下的玩笑话却怎么也躲不过去。又臊又累又急,不一会儿便摇摇 晃晃地晕头转向了。好不容易挣扎到地头,人家却早已透完气又进去了,只好匆匆 抹一把泪水和汗水又紧跟着钻进地里。等大家再次到地头透完气抽完一袋烟,才发 现二嫂还没出来,喊也没人应,急忙冲到地里把晕倒的二嫂抬出来,喊过几个妇女 把二嫂弄醒。二嫂伸手扯扯凌乱的衣裳,低了头呆呆地坐着。穆神算闻讯赶过来, 站在一边不凉不热说:“嗬,到底是地主家的媳妇,真娇贵呀。”二嫂不说话,两 只手下意识地抠着地,手指慢慢渗出血来。 何如山听罢“啪”地一拍桌子,霍地站起来,又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半晌才叹 道:“是我拖累了全家。” 晚饭后,何如山独自站在院子里抱着肩膀抽烟。有一口没一口地,好长时间才 抽完一袋烟,慢慢回到屋里,反复摩挲着挂在烟袋杆上的那块鸡血石挂件,这是何 如山珍爱的祖传挂件,抄家时藏在身上才躲过一劫,只有晚上在家里抽烟时,他才 把玩欣赏一会儿,说那上边有父亲的体温。他慢慢地摩挲着,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 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鼓了起来,像是要把浸透在挂件里面的体温挤出来。忽然,他 左手重重一按桌子站起来,对老伴轻声道:“我到穆二宝家去一趟。” 天很晚了,何如山才回来,坐在椅子上闷头抽烟,脸色苍白得吓人。老伴发现 他烟袋上挂着的那块鸡血石挂件不见了。何如山抽了半宿烟,不停地咳嗽着,直到 鸡叫一声传一声地连成一片,才和衣躺下。 二嫂再下地时,就跟其他妇女一起干活了,虽说派给她的都是别人不愿干的脏 活累活,二嫂已经很知足了。 每月逢十五、三十大家都到队部——就是穆神算家里去记工分。男劳力一个工 记10分,叫整劳力,女劳力一个工记5 分叫半劳力。女劳力干重活也能记10分。记 工分是会计的权力,哪样活记几个工,全由穆神算的笔尖说了算。一些家里没有整 劳力的妇女,把工分看得比命都重,为了多记几个工,便任由穆神算在身上摩挲, 有的就被他拉到床上去了。 二嫂低着头把记工册放到穆神算面前。穆神算不错眼珠地盯着二嫂的脸看了半 天,说:“咱队里的媳妇就数你是人尖子了,你看这脸,整天晒也晒不黑。其实, 我真想给你安排干些轻快活,你实在不愿下地也行,只管开关仓库门就给你记半个 工日,反正盛农具的仓库就在你们家。”说着就在二嫂的腚上摸了一把。二嫂仍然 低着头,轻声道:“二宝叔,我可是一口一个叔地叫着你。”说完也不拿记工册, 转身就走了。 穆神算脸一下子黑得吓人,“啪”的一声把蘸笔摔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