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祖父一生究竟和多少个女人有染,这个答案似乎只有他自己心中才明白,他一 直将答案装进了棺材也不肯与人分享。其他人除了皱着眉暗地里说,郑家这个老七, 也算是青花滩出的一个风流鬼了。日本人来的那年,青花滩的一户人实在忍不住这 窝囊气了,那个当家男人是个很矮的人,长得像个大冬瓜,他有一天扛着一把大板 斧坐在曾祖父家门口,朝屋里狠声道,他娘的郑能安给老子滚出来,老子今天不劈 了你就死在你家门口! 曾祖父那时还没中风,拄着拐杖颤抖着走出来说,这逆子我会收拾他的,改天 我让他登门谢罪,任凭您处置。 矮冬瓜将斧头哐的一声剁在郑家的门槛上,说道,郑能安有今天,那还不是你 纵的?今天不和他来个了断,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人! 蛮脑壳等几位兄弟出来了,手里都拿着家伙。说,今天老七不在家,你要不信, 进屋去搜好了,搜到了,应由你剁也好烹也罢! 曾祖父连连斥退了儿子们,只差点没向矮冬瓜下跪了。说,要是他以后还敢这 样无法无天,我一定亲自将他缚上任你处置,今天,你就给我这张老脸一个薄面吧。 矮冬瓜见蛮脑壳等人一副凶相,心里也有些怕,并不敢进屋搜,于是扯起嗓子 喊道,郑能安你狗娘养的你给老子记住了,以后别让我见到你,要以后再到我家来, 老子一斧头劈了你! 矮冬瓜走后,差点没把曾祖父气死。祖父起先躲在庵堂里,昌鸡公说,老七你 赶紧到石门避避风头吧,老父逮着你了,会把你沉潭的。 祖父躲在石门一直躲到日本人打了进来,才敢回家,足足躲了一个月。 日本人来的时候,已经是民国三十三年了。他们从雪峰山一路打了下来,气势 凶猛,没谁挡得住那架势。 他们打到青花滩,所有的年轻妇女都逃进山里去了,日本人便只抓到了一个郑 姓的老妇人。老妇人快80岁了,耳聋背驼,实在是跑不动了。她说,我活了这么长 了,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仗没经历过,难道日本人就不是人肉长的吗? 日本人从她家门口经过,刚好看到了她家牛栏里的牛。本来日本人并没打算在 她家做多久停留的,但是看见牛,情况便又不同了。 他们把牛从栏里拖了出来,用刺刀宰了,那是一只耕田的老牛,又时值春耕季 节,老妇和儿子看了都心痛,便骂了几句。 日本人朝翻译官说,他们刚才说什么了? 翻译官说,他们骂你杀了他家的牛。 日本人狞笑道,不就一头牛嘛!便朝老妇的儿子扬了扬手,招他过来。老妇的 儿子犹豫着走了过去。日本人就说:你刚才骂我了? 老妇儿子不敢说话,一脸畏惧地望着日本人手中寒光闪闪的刺刀一言不发。 日本人一起笑了起来,端着刺刀围着老妇的儿子说,你媳妇呢!老妇的儿子脸 上开始冒起汗来,说,她今早出门去娘家了。 日本人说,她为什么要去娘家! 老妇的儿子一时答不上来,他媳妇其实是躲在后面的山头里去了。日本人有些 不耐烦了,说,你去割些上等的牛肉来给我们吃! 老妇的儿子也不敢不依,日本人吃饱了,团团坐在屋前的空坪上,便开始推起 老妇儿子来。日本人手中都是端着刺刀的,老妇的儿子被这个一推,那个一脚,身 上挨的全部都是刀子,全身顿时多了几个窟窿,还没死,瘫在地上成了个血人,奄 奄一息了。 老妇开始破口大骂起来,这帮畜生,吃了我家的牛也就算了,还干出这样没德 行的事来,我的儿呀…… 日本人虽没听懂,但是明白。有些不耐烦,于是几个年轻点的日本人走了过来, 一把扯掉了老妇的褂子,赤裸裸的老妇被一把按在了一条长凳上,哪有还手的力。 日本人盯着老妇枯萎的身子,眼神中有些厌恶,便脱下老妇脚上的布鞋,朝她 阴户一下一下狠狠地抽了起来。日本人每抽一下,老妇身子便弓起来一下,没几分 钟工夫,老妇便再也不动弹了,被活活给抽死了。 日本人走时,还说,真他妈的没劲。这个事是真实的,至今还在青花滩广为流 传,如今青花滩的年轻人一提到小日本,牙齿便会咬得咯咯响。 这些小日本在哪家吃完饭,便把锅全部砸碎,更可恨的是,还有的会在米缸里 拉上一泡屎。 曾祖父叹息道,这哪是群军队,就是畜生嘛!军阀的部队虽然野蛮,可人家吃 完饭也不会砸锅,更不会往里拉屎的,更不要谈那样对待老妇了!暴戾到如此程度, 气数也快到头了。果然,这队日本人后来打到芷江便被全歼了。 日本人不久在洋溪制造了大屠杀,整个洋溪遭到了日本人的血洗,他们将死尸 全部扔进了一个巨大的坑里埋掉了,这个土坑便是后来洋溪著名的“万人坑”。 蛮脑壳就说,这世道,就他妈的谁有枪谁做主,真后悔听你的没去当红军! 曾祖父说,你以为当兵就好,当兵还不是为了能吃上口饭!你以为那口饭就那 么好吃的,天天将脑壳挂在裤带上,说不上哪天就掉下来了。 蛮脑壳这回终究没有听曾祖父的,他在一个夜里悄悄地走了,临走之前只和平 日里最要好的昌鸡公说他去龙山了。龙山那边是土匪窝子,曾祖父得知消息几夜睡 不着觉,急着要去龙山将蛮脑壳找回家。众人怎么劝都无果,但是他临走前中风瘫 了。曾祖父老泪横流,躺在床上,一股恶臭从被褥中散发出来。他说,兵马子死了, 能保10年来一点音信都没有,怕也是死了,我不想让蛮脑壳也是这样的下场哪。说 得在场的人无不黯然落泪。 蛮脑壳最终没有回来。鲁班后来去龙山找过他一次,那是曾祖父快要临终的时 候,曾祖父躺在床上,几天都落不了气,眼睛死死地盯着大门口的方向,嘴里已经 说不清话来了。 鲁班来到龙山,寻着了蛮脑壳。蛮脑壳当时正在给大匪首瞿波平当手下,手里 拿着一把驳壳枪,人却完全变样了,蓄着络腮胡子,一身剽悍,眼睛生冷得让人害 怕。鲁班说,父亲咽不了气,好几天了,一直等着你回去看他一眼。 蛮脑壳说,我不回去!当时要是我不听他的,哪会像是今天这个样子! 鲁班就说,他终究是你的父亲,今天不回去,这辈子也见不着了。 蛮脑壳说,天王老子请我也不去!我去见了难道他就不死了?!把鲁班气得一 句话也没跟他说就下山了。 蛮脑壳以后肯定没人替他收尸!鲁班回来恨恨地说。 果然,解放军剿匪的时候,蛮脑壳的脑壳被挂在了城头上足一个星期,尸身却 留在了龙山的一丘水田里,后来还是当地的农民看不下去,草草地在山坑里挖了个 坑埋了才算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