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午的时候,小娄又去了趟石门。A 的婆娘见到小娄一把拉着他的裤脚,跪在 地上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把鼻涕大把地揩在路边的青草上,小娄皱着眉头,这个 女人原本就有些邋遢,鼻子右侧长了颗黄豆大的痣,小娄原本就不好的心情被这个 女人弄得一愣一愣的,他说,哭什么哭,晚上去给你男人送饭去吧! 郑时通的尸体已经从竹椅上抬下来了,被一张竹席卷着,放在他马路边上的杂 货店门口。悲伤似乎已经将唐爱荷脸部的表情冲刷得干干净净,她坐在店子门口的 水泥地上,脚上的胶鞋一只跑到了远远的白杨树下去了。下午,请来了道士罗师父 带着一班人马扎好了灵堂。 小娄拨开人群,他想再看看郑时通最后一面。被枪击开了花的头部此刻明显有 些变形了,小娄蹲下来,仔细地端详着郑时通的脸部,这张依旧年轻的脸表情有些 僵硬。上月他还见到过郑时通一次,是在赶场的时候。郑时通平时并不是个爱说话 的人,他见到小娄总是微微低着头,然后将目光斜斜地投过来。 小娄蹲得更近点,他看到枪是从下巴垂直往脑门打的,下巴有个窟窿,小娄想 起脑袋里肯定被枪打得稀巴烂,心里有些恶心,又有些难过。他不知道究竟是否如 A 所说郑时通是枪走火死的,还是其他原因。一具黑漆漆的棺材从马路的前方抬来, 郑时通的娘踉踉跄跄地走在棺材的前面。这具棺材肯定是他娘的寿料,郑时通不到 四十,不可能有寿料的,小娄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看到四周的人都在叹息着。 小娄的婶娘也在人群里看热闹,她远远地朝小娄打着招呼。小娄回头便看到娘 也在里头。他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来的。小娄在乡政府工作,一直是石门娄家的骄 傲。小娄走向前说,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娘不经意地拉扯了下小娄的衣角,小娄看到娘朝他使了一个眼色,低声说道, 这是蹚浑水,看着就行了,别得罪人。知道吗! 小娄没有点头,他转过身又走到了尸体的旁边,朝唐爱荷说道,尸体现在先别 入殓,等一天吧。 唐爱荷抬起头来,红着眼睛揩了把鼻涕在门槛上说,死都死了,为什么还不能 入殓? 小娄就说,先调查一下吧。 唐爱荷就说,调查也没有用的,我知道的……接着又哭了起来。 小娄站在那里有些难受,他不知道该不该去安慰这个女人。他想起上次郑时通 与他和老郑一起吃野鸡肉的情景,心里越发难过起来。小娄想不通郑时通好端端的 人咋个一下子就死了,还死得那么惨。 郑时通常常来乡政府找老郑喝酒,他们话不多,但是投机,老郑得意之时,便 爱站起来说话,拍着郑时通的肩膀,说你还未开口,老子就知道你他娘的想要说什 么了!老子是最了解你这狗日的!郑时通就斜斜地瞥着老郑对小娄说,你看这人, 你看这人……想要笑,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却端起碗酒咕咕地喝了,眼睛倒是透 出一股悲凉来。 傍晚他骑着自行车回到乡政府,老郑不知去哪里了,张干事正在看守着A ,A 已经换了一个姿势,反绑在一条长凳上。A 的女人用篮子送饭来了,一只大搪瓷碗 里面装得满满的一碗饭,上面堆着尖椒炒腊肉,碗用一块大毛巾罩着。小娄揭开毛 巾用手拈起一块腊肉放入了口中,他感觉到肚里饿了。 张干事说,刚才他女人才走,你路上没碰着? 小娄说我没有碰着。 张干事就说,他娘的在这里闹了半天才走,烦死人了。 小娄就问老郑去哪儿了? 张干事说,刚还在呢,和那女人一起出去的,天都快黑了,应该不是回石门了 吧。 小娄就掏出“老司门”来,丢了根给张干事,掏出火柴给自个儿点着了,把余 火递给张干事,吐了个烟圈儿朝A 说道,一天没吃饭了吧,把今早的情况再说说, 是咋回事,说清楚给你吃饭;说不清楚,我们就这样继续耗吧! A 便有些慌神了,他朝小娄说道,娄干事,你不会认为郑时通的死与我有关吧? 小娄说,有没有关先不说,你先把今早的情况老实交代清楚再说! A 说,娄干事,今早的事我早就跟你和老郑说得清清楚楚了,郑时通是碰到鬼 了,自个儿走火把自个儿崩了的! 小娄就说,你敢保证他的死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干事就说,哎呀都是熟人有啥就说吧,省得耽误时间。 小娄想起张干事他家里老母病了,他晚上都不住乡政府,骑车回石门家,就说, 张干事这里就交给我吧,你先回去。 张干事摁掉烟屁股朝A 说,还是老实交代清楚好了,省得大家都麻烦,是吧? A 望了望张干事没有说话,不一会儿院子里响起单车的链子声,张干事咳嗽一 声骑车走了。 晚上九点多了,小娄扒完了A 的老婆送来的饭,趴在桌子上打着盹儿,院子里 的秋虫在桂花树上唧唧嘶嘶地叫个不停。小娄伸了个懒腰,长凳上的A 开始呻吟起 来,他—脸哀求地望着小娄,小娄避开了他的目光径直走出了房门。 惨白的月光倾泻了下来,树影婆娑,四处都影影绰绰的,像张牙舞爪的影子朝 这边袭来,小娄想起白天看到的尸体,心里倒是有些怕起来。他快步走入房中,望 了望钟,已经接近十点了。老郑还没有回来。小娄有些纳闷,他想老郑究竟去哪儿 了,老郑家在石门但是晚上都是住乡政府的。 他心里略微有些担心。郑时通是老郑的好朋友,老郑却并没大郑时通多少,他 们平时经常在一起喝酒。小娄想,会不会是郑时通的死让老郑一时无法接受,一个 人去喝闷酒去了? 快到十一点老郑才回来。小娄并没有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也就是说,老郑晚上 并没有去喝酒。 老郑走到房中,脸色阴郁,小娄问他晚上去哪儿了,他一声也没吭,径直走到 A 面前,啪啪地抽了A 两记耳光。小娄赶紧朝前一把抱住了老郑。 老郑呼呼地出着粗气,朝A 骂道,狗东西!狗东西! A 被他抽了耳光,也不敢喊疼。 小娄移了条板凳,按着老郑坐下,问他吃晚饭了没有。 老郑说不饿。接着马上站了起来,摇晃着走出去,转过头指着A 道,老子和你 还没完! 小娄不知道老郑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平时他是个很少发火的人。他看到老 郑的衬衣扣子搭错了,刚走出门时他还仿佛闻到一股气味。一股很独特的气味,小 娄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