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晃又是一月有余,班长撮合简方平和王雅竺有功,自然是居功而傲,处处以 丈哥自诩。与王雅竺关系稳定之后,简方平为了答谢,请班长夫妇驾车出游。一路 上四人谈笑风生,说不尽的逸闻趣事。中途休息吃饭,王雅竺接了一个电话,不料 班长夫人的脸色骤然一变。王雅竺说着话,眼光不停地在姐姐和简方平身上游移, 声音压得很低。他虽然心里咯噔作响,还是若无其事地跟班长夫妇聊天,但班长夫 人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了。一会儿电话打完,一桌人突然安静下来。王雅竺掰碎 手里的馒头,神经质般地搓成一个个小球,呆呆地看着它们。凭空冒出的小球们慌 乱地挤在一起。沉默了一阵,班长夫人站起说:小竺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班长夫人叫王雅筠,与简方平同龄,比妹妹大了十岁,人很好,话虽然不多, 但都很有劲,每一句都不容人置疑。班长有些蒙,低声说怎么了,出来玩儿的,亲 姐妹别闹得不愉快。班长夫人没回答,盯着妹妹,你起来不起来,大庭广众的,非 要姐扇你? 简方平和班长愕然相望,不知所措。王雅竺一直搓着馒头球,小球的队伍不断 扩大,像一群难民。王雅竺勉强笑着,说姐姐,真没什么,你别那么多心好不好? 简方平此时还是外人,不方便隔着军长找司令,只得尴尬地陪坐。班长感到义 不容辞,笑着站起来拉着夫人,说你看你,本来高高兴兴的……一句话还没说完, 班长夫人就火了,我们姐妹的事你管什么?吃你的饭!小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到底起来不起来? 周围不少双目光投了过来,像一群标枪。简方平从未见过班长夫人如此凌厉的 作风,眼看着她的手真的扬起来,想起此处离省城不远,万一有熟人看见就糟了, 便壮着胆子推了王雅竺一下,说听你姐姐的,去吧。王雅竺站起来,转脸看着他, 眼圈通红,低声说了句:真对不起。 班长气得脸色铁青,简方平倒是暗暗好笑。一个仕途正旺的年轻副厅级干部, 居然被老婆训斥得跟小狗一样,又发作不得。一人宦门深似海。娶了官小姐,正如 背了一副铁梯子出远门,用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是向上爬的要冲,所以总也不敢 丢掉。班长闷头抽了两支烟,说简方平,你小于老实告诉我,这姐儿俩玩什么把戏? 他苦笑说你政治局委员都不知道,我这候补的能知道吗?班长看了看他,叹道其实 小筠平时挺——挺温顺的,可小竺的事儿她一直瞒着我什么,我怎么问她也不说。 简方平安慰他,人家是高干子女,不是你我凡人能明白的。两人相顾摇头。过了一 会儿,姐妹俩回来了。王雅竺落座不语,把那群小球搓进掌心,拿一张餐巾纸包好, 丢在地上。班长小心翼翼地问夫人,继续朝前走还是打道回府?班长夫人恢复了常 态,果然是很温顺地笑着说,回去干吗?离景区还远着呢。 日落时分到了景区,简方平跑前跑后张罗住宿。他不敢造次,开了三个房间。 班长脸色阴郁,连开他玩笑的心情都没有。晚上的篝火晚会索然无味,四人放了几 挂鞭炮,王雅竺就说累了要休息,大家都缓了口气,简方平回房间冲了澡,躺在床 上。点上烟。景区里没有太好的红酒,他随意点了瓶加州纳帕谷地的蒙大维。蒙大 维酒体很重,单宁很有力道,不多时就有了微醺。他琢磨着下午的事,思来想去毫 无头绪,心情也沉重起来,忽然对前方不远处的第二次婚姻丧失了兴趣。班长的今 天就是他的明天。面对一个喜怒无常的官小姐,还能怎么办?利害关系如此鲜明, 如此具体,是取是舍都需要壮士断腕的勇气。他已经38岁了。父母没享过他几天福。 儿子大了,心眼儿杂了。对任何可能充当妈妈角色的女人都抱着浓浓的敌意。真结 了婚,日子该怎么个过法?能怎么个过法?不知道在王雅竺的概念里,跟父母同住 的可能性有多大。那儿子呢?就算可以说服她,儿子能配合么?更大的问题是,王 雅竺肯定要生孩子的,那威威怎么办?再亲的后妈也是后妈,有了亲生的骨肉,威 威难保不会受委屈。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让亲儿子离开自己啊。不知不觉,酒瓶空 了大半,烟灰缸已经满了。 床头电话响了,是王雅竺打来的。 睡了吗? 还没。 开了一天车,怎么不赶快休息? 心里很乱,睡不着。 那我过去坐坐吧,聊聊天。 简方平把烟灰缸清理了,王雅竺就推门进来。两人相顾无言,唯有沉默。王雅 竺看着他,说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摇摇头,说你别乱猜疑,我不想看你为 难。王雅竺的眼泪下来了,说你的电话能让我用用吗?我的被我姐拿走了,房间电 话不能打长途。 王雅竺当着他的面打了个电话,对方关机了。她不习惯他的手机,问他信息怎 么发。他给她示范了一遍,很有风度地坐在一边看电视。该死的风度,简方子想, 干吗要有风度呢?本来没什么风度的人,偶尔伪装了一次,就得一直伪装下去,直 到长在身上,变成了皮肤,脱也脱不掉。王雅竺捣鼓了一阵,有些胆怯地问他,怎 么把通话记录和已发信息删掉。陡然间,他的血性熊熊燃烧起来。太过了,太过了, 怎么能霸道到如此地步?老子是公的!他的风度荡然无存,强忍着没有发作,粗重 的喘息声已然说明了一切。他想象着把她撕成碎片。王雅竺放下手机,看见了红酒, 笑着说是蒙大维吗?红酒里它算烈的了。说着,她抓起酒瓶把剩下的一饮而尽,抹 去嘴角的残红,说我们做爱吧。 简方平盯着她。是交易吗?不用这样,我也教你怎么删。他的话是咬碎了说出 来的。 不是交易,我不想删了,是我觉得对不起你。你该得到的都得不到。 王雅竺说着,慢悠悠拿起茶几上的一张便笺纸,撕碎,捻成一个个小纸团。她 惨淡地笑,笑容像碎纸片。简方平默然站起,把她拦腰抱起来,扔在床上。王雅竺 微睁双眼,任由他剥去她的衣服,凶狠地亲吻,凶狠地抚摸,凶狠地进入。整个过 程里,简方平都在咬牙切齿。直到他大汗淋漓地倒在她身旁。王雅竺在哭,又笑起 来,果然好疼。 简方平一身的汗刷地全落下了。他扯开被子,发现床单上有点点血迹,像是不 小心洒上的红酒。王雅竺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表情,说忘告诉你了,怨我。你歇会儿, 再来。 房间的灯亮了一宿。第二天,班长敏感地发现了王雅竺走路的异样,坏笑着打 了简方平好几拳。简方子已经感受不到痛了。景区不错,峭壁上人工开凿出来的十 里长廊让人由衷地肃然。简方平想。悬崖上都能捣鼓出路来,自己为什么找不到个 好老婆呢?中午吃饭的时候,大概班长夫人也知道了昨晚的事,态度明显好多了, 对妹妹不再那么严厉,悄悄把手机还给了她。这天晚上,王雅竺仍在简方平房里。 在景区待了两天,四人起程回家。班长主动要求开车,说我们的简处需要休息。班 长夫人笑骂了他几句。一路上王雅竺都偎在简方平怀里,他也温存地不时抚摸她的 脸。害得班长夫妇连后视镜都不敢看;头也不敢回。车里放着王菲的歌,到了《旋 木》,王雅竺轻轻唱起来: 奔驰的木马让你忘了伤 在这一个供应欢笑的天堂 看着他们的羡慕眼光 不需放我在心上 旋转的木马没有翅膀 但却能够带着你到处飞翔 音乐停下来你将离场 我也只能这样 以前,简方平觉得自己懂红酒,也懂王菲的歌。可那个瞬间,他一下子惶惑了, 不知道歌词里旋转的木马是谁,离场的又是谁。告别的时候,班长悄悄对他说,武 艺挺高嘛,哥哥我等着喝你的喜酒了。简方子笑而不答,心里拥堵得再没有一丝空 间。几天之后,班长的电话来了,跟预想中的气急败坏差不多。班长劈头就问,小 竺出国了你知道吗?简方平“嗯”了一声。班长大骂起来,他一句话也不说,是班 长挂的电话。出于尊敬,他把最后的发泄留给了班长。放下话筒,简方平走到门口, 把门反锁上,却再无力走回座位,靠着门一点点下沉,坐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 是因为委屈和被骗,还是因为看重这段感情,他自己都无法判断。38岁的老男人了, 哭起来样子很难看的。一盒烟抽完,班长的电话又来了,语气仿佛变了个人,隐约 能听到班长夫人的哭声。班长的话很简短,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收拾一下,老爷子 要见你。 常委院其貌不扬。武警看了看班长的证件,笑着说这是规矩,再熟的人也得检 查。班长强撑着笑了一下。王家很简朴,连电视都是多年前的老款式。老爷子在书 房召见了他们。老爷子站起来,在书房里踱步,缓慢地说,小竺的事,你们都知道 了?班长和简方子互相看了一眼。班长说,我刚刚知道,是小筠告诉我的。老爷子 顿了顿,说小筠她妈死得早,小竺还是小筠带大的。小简,你也知道了? 简方平有点恍惚。他的名字还是第一次出现在省委常委的嘴里。他点点头,小 竺自己告诉我的,上次旅游的时候。 既然都知道了,就到你们这里为止,不要再外传了。老爷子继续踱步,反正也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有违人伦啊。其实也怪我教女无方。我想交代的就这些。你 们都是单位重点使用的,工作忙,我就不留了。班长和简方平忙起身告辞。出门的 时候,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竺走之前特意留了话,讲你是个好人,好好干 吧。简方平声音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有点头。老爷子叹气,说你受委屈了,好好干, 我心里有数。他知道,老爷子这个级别的领导能这么跟他讲话。已经是莫大的不易 了。 简方平和班长没回单位。班长把车开到城郊河边,两人看着打着旋流向远处的 河水,都在沉默。班长捡了块大石头扔进去,激起几朵混浊的浪。班长说,真是无 奇不有!真有这种事!她不是也跟你……简方平打断他,说,行了,不管怎么说, 我得感谢你给我找了个处女。班长回头诧异道,真是处女?简方平哑然失笑说,怎 么可能不是?班长说,那你有福气,得请我喝酒。他说,一定,一定。两人互相扶 着肩膀。回到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