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陈嘉仁也有喝醉的时候,酒量再大搁不住人多。那天,县里年终目标考核,一 下子来了十五人的考核组。县直机关都知道陈嘉仁酒量大,喝酒用碗。凡是来过他 们乡里的客人,都知道他们的酒场规则,入场券三碗,然后每人碰一碗。既然是考 核组,陈嘉仁当然是礼让三分,一陪到底。考核组成员无论职务大小,都得一视同 仁,不然,小河沟照样让你翻船。考核组自觉优越,拿出了架势,他必须先喝三碗, 然后才逐人碰酒,不然就别上酒,反正领导有要求,考核组不准喝酒。官场就是这 样,身份复杂,同一个人,一会儿是爷,一会儿是孙儿。陈嘉仁这会儿就得装孙子, 他只得老老实实喝三碗,然后端着酒碗带着谦卑的笑容挨个碰酒,一圈碰下来,三 斤酒进了肚。考核组虽然是人仰马翻,陈嘉仁也超出了极限。他送走了考核组,就 有些站不稳了,回到屋里,倒头便睡。 待他醒来,天色已晚,屋里亮着灯。他看到办公室的小缪正坐在他的床前。小 缪见他醒来,就慌忙递上水说:陈乡长,我看你喝多了,怕你有事没走。 他不知道小缪什么时候进了他屋,晕晕乎乎地说:我喝多了? 可不是,吐得一塌糊涂,做梦还跟人碰酒呢。屋里我已经给你收拾好了,你要 不要吃点儿东西?小缪说着,眼风就飘了过来。 谢谢你,小缪。让你见笑了。以后不能再这样喝了,再喝下去,身体就完了。 小章呢? 小章有事回老家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声,晚上回不来。你有什么事儿,叫我。 哦,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陈嘉仁想,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我不能做傻事。 花篮给他留下了创伤,决不能让小缪来疗养。 谁知小缪却坐在他的床头不动,对他的吩咐置之不理。她满含关切地说:陈乡 长,小章把你交给我,我得对你负责。当领导也不容易,场面上应酬多,你也得注 意身体。她说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继续说:你刚才脸还通红呢,不是发烧吧?要 不我给你拿点儿药? 他说:没事儿。就伸手挡住她的手。小缪旋即握住他的手;按在她胸上。其实, 酒精还在他体内兴奋着、陈嘉仁不过是克制着自己罢了。她这一按,就把他按爆了。 他反过来把她按在床上。小缪似乎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一拍即合。 发生了这件事,陈嘉仁后悔了一阵子。不过还好,小缪从来没有提过要跟他结 婚,这个女人似乎心性更高,她想的只是前程。当然,她也清楚,要他谋划她的前 程还得等他当了书记。她现在这样做不过是储存资源。 有了第一次,自然会有第二次。小缪不断来陪他,他也来之不拒。这也没什么 不好的,反正是她自己送上门的,也不需要付出什么。况且,这小缪虽然长相一般, 但是年轻、风骚、有心计。陈嘉仁不但有了情人,又多了一个心腹。 陈嘉仁做乡长自然是春风得意,累是累些,这满眼的尊崇,这大权在握,那感 觉确实不一般。当然,他就更不愿意回家住了,白天忙一天,晚上找几个心腹打打 牌,偶尔约个美女陪陪,要比回家看仝树枝强到天上。再说了,跟他的那些女人, 随便哪个都比仝树枝年轻漂亮。 陈嘉仁从乡长到书记的位置,再也用不着老泰山从中周旋了。他和仇副书记的 关系早已成了铁哥们儿。因此,陈嘉仁也就不怕仝树枝在老泰山面前告状了,彻底 地跟她断绝肉体关系,不能让她再蹂躏他了。陈嘉仁也有回家的时候,一定是星期 天。他主要是回去看看孩子们,从不在家过夜。陈嘉仁因此落了好名声,说他一心 扑在工作上,三过家门而不入。仝树枝心知肚明,也不说透。亲戚朋友托她办事, 她也应承着。大部分是找陈嘉仁秘书办的。虽然陈嘉仁在外搞女人。只要他不离婚, 只要有个乡长夫人名分撑着,她心里也平衡多了。可是,人前再大的风光,究竟难 抵人后的委屈和寂寞。好在她没有像别的女人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只是人后多一 把辛酸泪,人前仍旧是俺嘉仁长、俺嘉仁短的,显得十分恩爱。所以,陈嘉仁在机 会来临时,政绩突出,家庭和睦,就顺顺当当地当上了书记。 陈嘉仁当了书记就把车给换了。办公室也重新装修了一番。他还找“高人”到 乡政府看了看。看完之后,就把乡政府朝北的大门拆掉,重新在南边开了个大门。 新大门修好之后,“高人”又站在大门口,面对门前的清水河低语:“清水之阳, 必现潜龙。”陈嘉仁认为自己也许就是这清水河的游龙了。便问“高人”:何时能 现?那人低吟:有乃能现,于是,清水河里便多出来一条潜龙,虽然那潜龙不过是 雕塑而成,但在河里若隐若现,也十分灵动,也算是应了“高人”的谶语。潜龙既 “现”,陈嘉仁心中信念也定,日后必然发达。随后,他自觉有些唐突,怕议论四 起,就在乡政府大门前建了一个河滨广场,“潜龙”即成一景,为古镇增添一些神 秘之气。“潜龙广场”既成了陈嘉仁的一大政绩,也成了镇上人们休闲娱乐的一个 去处。除此之外,陈嘉仁还把乡政府大院修缮一番,该批的批,该抹的抹,该补的 补,整个政府大院便焕然一新。陈嘉仁新官上任,也算有了新气象,上上下下自然 也有些赞誉之辞,为日后的“龙腾”做好了铺垫。时隔不久,陈嘉仁便把小缪的问 题也解决了。 那天,陈嘉仁从县里开会回来,心里就着急上火。县里马上就要检查乡镇企业 了,他们乡里除了一个面粉加工厂,也没什么像样的企业。这次检查不但听汇报还 要实地看,检查结果还要排名次。听汇报,他是不怕的,不蒙死个人,他就不是陈 嘉仁了。怕就怕实地看,他不是孙悟空,一时变不出个企业来。这乡镇企业可是目 标验收的主要指标,他得想法儿让名次往前靠,年底干部考核推荐处级后备干部时, 他还得拿这项工作说事儿。不然,他这“龙”可就腾不起来了。陈嘉仁掏出检查方 案,仔细地琢磨着。 小章见陈嘉仁的车进了政府大院,就烧上了开水,待他坐下,一杯香喷喷、黄 澄澄的观音王,放到他跟前。陈嘉仁做了一个深呼吸,那茶香便沁入肺腑,顿觉精 神为之一振。这才叫品位,260 元一斤的观音王。他第一次喝这茶,还是在仇县长 那里喝的。过去的仇副书记,已经是当下的仇县长了。这茶还真是,一喝就忘不了。 后来,他去省里办事,跑了好多地方,才找到这家专营店,不想却上了瘾。他发现 这喝茶跟生活中其他消费一样,档次上去了就下不来。他喝惯了这种茶,就不想喝 其他茶了。 陈嘉仁喝完一杯茶,方案也看了一遍。他想,还得在方案以外做文章。他正想 喊小章进来,通知乡长海天商量“迎检”的事儿,小章已经开门进了屋附在他耳边 说:陈书记,郎虎来了,要见你。 什么豺狼虎豹的,我这会儿正忙着呢,让他等着。你通知海乡长过来。 小章并没有得令而去,接着说:是郎虎,面粉厂的厂长,非要见你,说找你汇 报一下新上的项目。 一听说是新上的项目,陈嘉仁就来精神了。说:请他进来吧。 他的话还没落地,一个戴着眼镜、气宇轩昂的年轻人就进了门。那人进门就说 :陈书记,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是郎虎,“白如雪”面粉厂的厂长。说着 就递上了烫金的名片。 陈嘉仁仔细地打量着他,这哪里是面粉厂的厂长啊,分明是大企业的精英。那 做派,那气势,地地道道的大款,决然没有一丝“乡企主”的土味儿。陈嘉仁连忙 起身让座,让通讯员倒水。 郎虎说,他计划要上一套可以出三十个品种面粉的设备。目前,不说世界一流 的,起码是国内最先进的,省内绝无仅有的。他来是邀请陈嘉仁跟他一起去南方考 察的。 陈嘉仁也很明白,企业主邀请他去考察,不过是借机沟通感情,替他们撑撑门 面而已。企业,他能懂什么?不过,他看郎虎确实是个人物,心想日后说不定还能 派上用场,就一口答应了。当下安排小章,通知海天,中午一起请郎老板吃饭。 郎虎自然是受宠若惊,书记、乡长请他吃饭,那是天大的面子。他随即说道: 陈书记,给我个机会,您请客我买单。咱别在乡里吃了,去县城吧。陈嘉仁说:也 好,正好商量一下企业“迎检”的事儿。郎虎很高兴,把饭局安排到县城最高档的 一家饭店里。他觉得陈嘉仁是个痛快人,日后必能发达,能拍上他也不错,不过是 花几个小钱,将来定能从他那里赚到大钱。 行程既定,郎虎和陈嘉仁便一路南下。路上,郎虎自然安排得非常周到。陈嘉 仁也是初次到南方。真正地享受了富贵温柔之乡的美艳大餐。陈嘉仁转了一圈,确 实是开了眼界,转变了观念。回来之后开始召开班子会,通报考察情况。要求班子 成员要解放思想,转变观念。班子会一结束,陈嘉仁就去报请仇县长一起原路看了 一圈。自此,陈嘉仁出入了更多的娱乐场合,知道了外边世界的精彩。上边来客也 好,检查团也好,他都会把娱乐活动安排周全,这远比累死累活地干工作争到的荣 誉多得多。如今的官场,三分工作,七分协调,只要协调到位了,什么都有了。当 然陈嘉仁也确实活出气派了,洗浴要水疗,吃喝鲍翅宴,空闲时间做保健。小车的 后备厢里都是茅台、五粮液,软中华、苏烟。平时穿戴用度,自然都是名牌了,就 连袜子也百十块钱一双。他那嗜酒如命的老父亲,再也不用打散酒喝了,当然也喝 不惯他送回家的茅台,嫌那酒有股子敌敌畏味儿,老爷子只认宝丰酒。 胡小韦已经做了副书记,他对陈嘉仁极尽逢迎。那天他请陈嘉仁去了县城一家 歌舞厅,说是他亲戚开的,让他捧捧场。胡小韦轻车熟路,要了两位最漂亮的小姐 陪陈嘉仁。陈嘉仁至此认识了婵娟。 婵娟是个有心机的姑娘,自从认识了陈嘉仁,就不在歌舞厅干了。她也不找工 作,就是每天给陈嘉仁打电话、发信息,搞得陈嘉仁神魂颠倒。婵娟胆儿大,电话 打多了,信息发腻了,就直接去乡政府找陈嘉仁。见了陈嘉仁自然是风情万种,说 自从见了陈嘉仁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什么也做不成了,她不怪陈嘉仁有魅力,只怪 自己没出息。现在,她满脑子都是陈嘉仁在晃,晃得她快疯了。其实,她快把陈嘉 仁晃疯了倒是真的。 陈嘉仁投入了新一轮的爱情轰炸中。他和婵娟成就好事之后,就离不开婵娟了, 当然,他不能显得绝情,小缪找他,他也得应酬着。情场多栖不像官场多栖那样累, 反而更轻松,更满足,更是实力和魅力的证明。 由于恋着婵娟,陈嘉仁就准备在县城买套房子,反正他早晚要进城的。更主要 的是他有这个能力了。陈嘉仁养着婵娟,婵娟就没了欢场上的那种乐趣了,整天懒 洋洋的,不是打牌,就是看电视,再就是上街购物。实在无聊了,就给昔日的小姐 妹打电话。有时也跟胡小韦联系,随便聊聊,获得陈嘉仁的一些信息。当然,她跟 胡小韦联系,是决不能让陈嘉仁知道的,陈嘉仁最小心她跟其他男人接触。 陈嘉仁去县里开会,总是要去婵娟那里,周末只要有空,就把时间都给了婵娟。 可是,婵娟还是不满足,每次去都是恋恋不舍,生死离别似的缠着他不让离开。后 来婵娟就说她太寂寞了,想找个事儿做做。陈嘉仁也觉得这样更好,省得婵娟整天 缠着他。于是,他便投资替婵娟开了一个美容店。 安顿住婵娟之后,陈嘉仁也投入新一轮的官场竞争。陈嘉仁这几年也确实比较 顺心。自从官场得意,情场也跟着得意。主要是官场得意了,才有这万般得意。就 连他的小姨子,当初何曾正眼瞧过他这穷小子?那时,他就发誓一定要把她摘到手, 自然有些亵渎的意思。后来,他就忘了过去的誓言。仕途发达后,他反倒没有了这 些心思了,还是她自己送上门的。不过他也只是捏捏她的前胸,了却过去的誓言而 已,并不跟她动真格的。物是人非,她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风姿,激不起他的心劲儿。 那么多葱嫩光鲜的女人对他暗送秋波,明目放电,他哪还有心思想她呢。当然,他 才是个小小的科级,情场只是加油站,绝不能把自己淹没了。他得往更高的层面上 奔,他越来越感觉到上层的尊贵。有一次,他有急事儿找仇县长。打他电话一直不 接,就急急忙忙跑到县长办公室,没到门口就被通讯员拦下了,说先到屋里等会儿, 谁知等了一上午也没见上他。以他跟仇的关系,他当副书记时就是铁哥们儿了。他 若不是县长,还不是随时能见?一坐上县太爷的位子就不一样了,不是他变了。权 力这种东西像高科技的催化剂,让他身不由己,他想不变都不行。 自从陈嘉仁和郎虎一起去了南方之后,两人也就成了铁哥们儿。郎虎也是个人 物,别看斗大字不识一箩筐,连自己的名字都写成“良耳虎”,可事业却是越做越 大,涉及的领域也越来越多了。因为跟陈嘉仁是铁哥们儿,乡政府过去的公共财产, 企业改制,地皮门面,该卖的,该处理的,大部分都归到了郎虎的名下。陈嘉仁自 然也得到了不少好处。郎虎把事儿做得贴皮贴骨的,让陈嘉仁觉得像自家血亲兄弟。 陈嘉仁跑自己事儿自然要拉上郎虎。郎虎差不多成了他的钱包和秘书了。因此, 陈嘉仁的事情没有他不清楚的,就连陈嘉仁晚上歇在哪儿他都清清楚楚。 陈嘉仁跑事,还有一个比郎虎更积极的就是胡小韦。胡小韦单等陈嘉仁提拔, 他当乡长。当然,还有一个相关的人物小缪,如果胡小韦接任乡长,小缪就有可能 当副书记。小缪如今跟当下的乡长关系不错,就跟当书记的海天关系也相当不错。 虽然海天跟陈嘉仁有些磕磕碰碰的,但在陈嘉仁升迁问题上,思想绝对一致。 陈嘉仁在乡里工作的时间少,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跑,跟企业跑,跟领导跑,跟县直 机关跑,偶尔也回乡里一次,除了拿钱就是指手画脚。指手画脚自然是否定海天, 海天心里当然不平衡。两人之间也就免不了面和心不和的。郎虎当然不傻,虽然跟 陈嘉仁关系很铁,但也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和海天关系暗地里处得也不错,海家的 大小事情也都是他管的。郎虎知道陈嘉仁离开是迟早的事情,他是个生意人,和别 人交往必然“利”字当头,不求友情,但求有用。他犯不着为了陈嘉仁得罪海天。 乡里各个层面上的关系尽管很微妙。但是,大方向还是一致的。为了全力支持 陈嘉仁,海天便跟陈嘉仁商量,让他一心一意地跑事儿,乡里的工作尽管放心,别 担心钱的问题。乡里现在没钱不要紧,只管在信用社贷款就行了,手续他来办,债 务他承担。陈嘉仁当然明白海天的用意,欣然应允。他什么也不说,就离开了乡政 府,竭尽全力地跑事儿。 陈嘉仁虽然在乡里当书记,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进步还在上层。他除了对上层 领导关系协调好之外,平时对县直机关的头头脑脑也是称兄道弟的,凡有事相求都 是竭尽全力。因此,口碑比较好。民主推荐时,他又组织了一个包括海天在内的竞 选班子,上上下下都打点得很到位,推荐票自然比较集中。经过上下左有的齐心拼 打,陈嘉仁的事儿终于有了眉目,他进入了考核圈子。到公示阶段,出了问题,一 封举报信,把他的事儿搁下了。 信上说他生活作风腐败,包养二奶,贪钱买官,还搞封建迷信,在清水河里立 了条龙,影响泄洪和航运。虽然是匿名信,有些问题也是明摆着的。虽然无从查实, 终归把他的前程耽搁了。这一耽搁不要紧,他既定的目标和远大的宏图,要想实现 就不那么容易了。 其实他没上去,也不光是那封匿名信,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是别人不知道的。 郎虎跟他吹嘘有个表哥在中纪委工作,跟省里的一个领导关系特别好。他跟陈 嘉仁去北京跑一趟,那事儿准成。陈嘉仁跟郎虎亲兄弟似的,自然相信他,就跟他 一块儿去了北京。不过,他还真开了眼了。他们在宾馆里苦等了五天,才算约到人 家。郎虎孙子似的一再央请人家一起吃饭,还让人家点了地方,人家施舍般勉强答 应。到了地方,陈嘉仁才觉得自己真是刘姥姥。他还没进大厅,就有人举着牌子接 他们了。于是,一个袅袅婷婷的服务员把他们带到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房间里。房间 里桌椅全都是清一色的原色红木,东南角还放了一架三角钢琴。服务员个个天仙似 的,穿着旗袍。打一进大厅,“您好,欢迎光临”的声音,像回音一样不断地飘荡 在耳边。 陈嘉仁拘谨地坐着,郎虎倒是不停地看看这儿、摸摸那儿:嘴里不停地啧啧叫 着,说回去也开一家这样的饭店。陈嘉仁碰碰他,让他别吱声,显得没见过世面。 客人陆续到来,互相寒暄着,都是这处长那董事长的。没有人介绍陈嘉仁和郎 虎。待到客人都齐了,服务员就呈上了菜谱。客人让郎虎点单,郎虎把菜单递给了 陈嘉仁。陈嘉仁看看他们的招牌菜,“金牌北极大熊掌”。 他不小心念出来这道菜名,客人笑着说:算了,你们也别这么破费,说是北极 熊掌,不定是什么熊掌呢,新鲜的太贵,干发的也不好吃。 陈嘉仁头上开始冒汗了,他把菜单又递给了郎虎说:我也点不好,还是你来吧。 郎虎也拿出大款的派儿,说:要鲍鱼吧。 客人说:也好,这样就省劲了,转脸对服务员说:一定要澳洲活鲍鱼,998 一 位的。待菜点完,自然就说喝酒了。陈嘉仁假装着内行说:喝茅台吧,30年的。 哪知客人笑着说:这年头,喝茅台的都是乡下人。说完看着旁边的客人接着说 :库瓦西耶还是轩尼诗? 旁边的客人说:轩尼诗吧。 于是服务小姐便问:您要理查德还是杯莫停?V.S.O.P 或者XO? 理查德太贵了,杯莫停吧。 要几瓶? 先来一瓶。开瓶费多少? 300.陈嘉仁头一次听说喝酒还要开瓶费,还要300.他真正体验到了什么是尊贵 和品位。 席间,客人们一直在谈论字画,一位说:真正的艺术在民间,就说《苏武牧羊 图》,我看还是清朝画家上官周的最绝。 另一个说:我更看好他的诗《夜过篁竹岭二首》,“履险空山夜,惊魂不易招。 月明云泛泛,风劲树萧萧。暗石蹲如虎,昏烟望似桥。未聆深谷韵,谁信有萧韶。” 特别是“暗石蹲如虎,昏烟望似桥”两句,你闭上眼睛就像自己正在深夜的山谷中 行走,太好了,真是神来之笔…… 郎虎和陈嘉仁傻子一样痴呆呆的,一句话也插不上。陈嘉仁也算是见过世面的 人,他们说的那些酒名,他连听都没有听过,洋酒他只知道人头马,还是因为“人 头马面”的俗话。他们说的那些诗呀画的,他更是如听天书。他一个乡下孩子,虽 然上过大学,哪里懂什么艺术,听都没听说过。这些年在乡里,除了疲于应酬,就 是落了一肚子肥下水,早不知诗文为何物了。心想,回去之后一定要抽时间看点儿 书,给自己补补,不然,以后还真是上不了台面。 郎虎一看场景,觉得自己既是东道主,也应该有所表示,不然,这钱花得也太 冤枉了。说什么呢7 自然也得跟字画有关的吧。终于,一位客人起身去卫生间,他 才算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他说,他不懂什么画,可是,他家祖上留下的有幅画,好 像是唐僧那朝代一个姓吴的画的。 真的?那就是吴道子了,很有可能。他的画民间流传的不少,不知道是不是真 迹。一位客人眼睛一亮说道。 郎虎说:我也不懂真迹假迹。早些年,我奶奶觉得那些破不拉叽的东西没用, 就把它拿出来剪鞋样子了。正好被一个下放的老教授看到了,教授说:老嫂子,你 千万别下剪子,那可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啊!奶奶说:啥是价值连城?教授说:就是 说,这幅画值一座城市啊。奶奶说:老天爷啊,这么个破东西真值一座城,谁给俺 盖三间大瓦房俺就给他。我奶奶虽然这么说,还是把它藏起来了。您不说我还想不 起来。您要是喜欢回头我给您送过来。 客人说:好,要是真的,你说的事儿可真没问题了。 那顿饭一共花了两万八,客人却说便宜,以后有客还上这儿来吃。陈嘉仁心疼 半天,歉意地跟郎虎说:兄弟啊,咱可知道大观园是什么样儿了,这钱我回头给你 补上。 郎虎却笑着说:这点儿钱不算啥。不过,咱还没见上该见的人。 陈嘉仁吃了一凉:啊?那怎么办? 你看到坐主宾位的那位了,出来时他跟我说了,只要那画拿出来,咱的事情他 包了。 你跟他究竟什么关系?你实话跟我说。 我老表跟他认识。他认识中纪委的那个人。 哪个是你老表? 他出差没在北京。 咱不是空转吗?你真有那画吗? 有倒是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说的情况大概属实。 郎虎平时赌咒发誓的话陈嘉仁都不敢全信,他又说了个大概。陈嘉仁心里真像 吃了不熟的馍。不过,这场景却坚定了他要上去的信念。一定要不惜一切地上去, 他太向往这种尊贵的生活了。郎虎也跟他上劲地说:陈书记,咱花多少钱都得上去。 差一级,那就是天上地下。郎虎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却也知道吕不韦的故事。他最 佩服吕老先生,人家才是历史上最大的商人,做的是“一个国家”的生意。他随着 陈嘉仁做了一个乡的生意了,将来陈嘉仁做了县官。他就做一个县的生意。陈嘉仁 做多大的事儿。他的生意就做多大。 从北京回来之后,郎虎旋即又北上了,还真拿去了那画。只是人家说,这画跟 吴道子边儿都不沾。不过是黄冑的一头小毛驴,还是赝品。 就这一步之差,陈嘉仁觉得从天上掉到地下。他本来想这次能升到副处,正处 也就胜券在握,他也可以像县长一样尝尝真正权力的滋味。这小小科级干部,虽然 在百姓面前也能作威作福,虽然也能翻腾出些许浪花,但说到底也算不上什么官儿, 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政治小人物,在官场中不过是个阿猫阿狗之类,虽然陈家庄方圆 几里才出一个陈嘉仁,虽然他父亲像炫耀天天有酒喝一样,时常炫耀他一脚踢出个 乡长来,这一切都不能使陈嘉仁振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