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陈嘉仁出事儿,是因为郎虎出事儿了。郎虎因为经济诈骗被判了刑,他就把陈 嘉仁交代出来了。郎虎交代得翔实细致,比陈嘉仁自己交代的都清楚。他对陈嘉仁 知道得太多了。 陈嘉仁听说郎虎被抓,心里一直不宁。他想好了,准备带着小西湖一起逃走, 可是,小西湖年纪轻轻,正是享受生活的时候,当情感的附着物不复存在时,她还 愿意跟一个罪犯——一个半老男人,流浪天涯吗?聪明的陈嘉仁应该想到这一层。 纵然他恩威并重,涕泗横流,也没有打动小西湖。小西湖说:犯罪的是你,我干吗 要走?陈嘉仁想,还是孔老夫子说得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不走也罢, 他就一个人先走。谁知他刚刚从小西湖那儿回来,就被抓走了。调查取证时,婵娟 的房产证早已转让了,归到了胡小韦的名下,过户手续,包括契税都有证据,找不 到陈嘉仁的一点儿蛛丝马迹。而且,婵娟一口否认跟陈嘉仁有什么关系,只是说早 年陪他唱过歌而已。胡小韦现在已经是乡长了,拿出了给婵娟的美容店融资的证件, 婵娟的美容店仍然照常营业。 仝树枝变卖了一切可以变卖的家产,包括早年的首饰,又向她亲戚、朋友借些 钱,帮陈嘉仁找人活动,希望他能早日出来。可是,陈嘉仁还是被判了刑。 陈嘉仁被关在监狱里,他最想见到的女人一个也没见到。倒是仝树枝给他送去 了他过去的旧衣服,自然也不是什么名牌的,还是他早年穿过的衣服。因为最近几 年的名牌服装一件也没有放在仝树枝那个家里。 见到仝树枝,陈嘉仁一句话都没说。他想,这个女人一定会幸灾乐祸,他最不 想见到的就是她这张假惺惺的老脸。只要他能出去,还是要离婚的。 仝树枝看他情绪不好,劝道:你好好改造,能办的事情,我尽最大努力。 看着仝树枝离去的背影,陈嘉仁心里冷笑。她去办?她能办什么事儿?他想到 了小缪,小缪已经当书记了,如果她出面活动,他说不定还能早点儿出去。然而, 这种想法也只是一闪即逝。自从他离开了乡里,小缪再没有和他联系过。他即便不 进来,恐怕早已不入她的眼了。何况现在的处境呢。这种事情任谁都躲得远远的。 小缪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惹火烧身?说不定她还担心他把她说出来, 希望他早日归天。算了,听天由命吧。 陈嘉仁判了十年,在服刑一年多的时候,仝树枝接到监狱的电话,说让她给陈 嘉仁办保外就医手续,陈嘉仁得了肾病。 陈嘉仁被仝树枝接回来,直接送进了医院。他得了尿毒症。陈嘉仁虽然进了医 院,但他仍然不轻易跟仝树枝说话,不知是愧疚,还是继续想离婚。 那天,陈嘉仁透析结束,仝树枝就出去了。透析后,陈嘉仁感到很轻松,心情 也不错,仝树枝回来之后,他竟然主动问她:干什么去了? 仝树枝淡淡地说,他这病不是小钱能治好的,她把房子卖了,估计还能撑一段 时间。陈嘉仁不吱声了,这是他给仝树枝和孩子留下的唯一财产了。 陈嘉仁沉默了半天说:我想出去转转。仝树枝说,我陪你去吧。陈嘉仁说,没 事儿。反正公安局的也知道我是只死老虎,出去见见日头。 陈嘉仁去了他和婵娟的家,站在门前犹豫不决。他这样贸然地见婵娟,会是什 么结果呢?仝树枝枯槁的面容一闪,陈嘉仁坚定地举手敲门。胡小韦从屋里出来, 陈嘉仁便愣在门口。胡小韦说:不是十年吗?那么快就出来了?不过,这房子我已 经买下,这是过户手续。 这时,从屋里出来个四五岁的孩子,说:爸爸,你快过来,我的车翻了。 小家伙看到陈嘉仁,问胡小韦:爸爸,他是谁?亮亮怎么不认识? 胡小韦说:乞丐。说着就把门关上了。 陈嘉仁笑笑走了。他想,他和婵娟的孩子也该有这么大了。胡小韦已经升到书 记了,他没有猜错的话,胡小韦可能又结婚了。听说他老婆跟人相好,被他逮住了, 他就轻松地离了婚。那时候,陈嘉仁还羡慕胡小韦,心想要是仝树枝能跟人相好就 好了,他就不用那么挖空心思地想离婚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陈嘉仁离开后才想起来,忘了问问婵娟住哪儿了?于是,他就去了婵娟的美容 院。 还好,婵娟正跟客户聊着。他等着客户走了,才进门叫了声婵娟。他原想婵娟 准会抱着他痛哭一场。然而,婵娟愣了半天说:你没看男士免进吗? 婵娟,我是…… 婵娟并不等说完,就朝里喊道:小玲,给他一块钱让他走,这年头要饭的都要 钱了。 这回,轮到陈嘉仁愣了。小玲说:老板,物价涨得真快,昨天那个要饭的你只 给了一毛钱,今儿改一块了。 陈嘉仁转身走了。 大概走了五十米远时,那个叫小玲的姑娘赶上来说:唉,我们老板心情好,刚 刚谈完了一单生意,她说,算你幸运,讨个彩头,非把这个给你。 一个红包。 陈嘉仁想,婵娟给他的肯定不是头彩的现金。 他打开看,果然有一百元钱。还有一张亲子鉴定的复印件。是胡小韦和一个叫 亮亮的小孩的,鉴定结果:判断有血缘关系。 陈嘉仁想起来他在胡小韦家见到了自称亮亮的男孩。 陈嘉仁并没有觉得意外,只是让他感到有些突然。婵娟怀孕时还信誓且且地跟 他一辈子,却是怀了胡小韦的孩子;他当时还为自己的怀疑感到愧疚。想必那时婵 娟就知道不是他的孩子,才故意哄他的。天意!陈嘉仁想起了吕不韦,可惜胡小韦 不姓吕。 陈嘉仁经过了牢狱之灾,情绪竟然也没有太大的波动。他走到医院大门口,又 想起了小西湖,便来到了他和小西湖的家。他是因为小西湖不愿跟他去流浪,才进 了监狱。如果不是小西湖的羁绊,他也许早就逃窜在外了。 他来到了小西湖的家门口,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拎着一袋垃圾出来。他问小西湖 是不是住这儿?那女人说:什么小西湖大西湖的,这儿从来没有这个人。这房子她 是通过一个亲戚买的,手续齐全。 陈嘉仁回到医院,他不想让仝树枝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就在病房楼下坐着。 他不知道将来怎么办,他想就这样死了算了。他像一条狗一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重要的是,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且不说这种穷困,他要是能自食其力还好。可现 在,他完全靠仝树枝活着。仝树枝把房子也卖了,只靠“低保”生活。他过去做过 的那些事,像垃圾里的玻璃一样装在她心里,不仅刺得她血泪斑斑,还有病毒污染! 其实,她完全可以提出离婚的。她为什么不提?就是不离,她也表现出一些不屑和 谴责,她竟然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个女人生就是他的克星。每天面对一个你愧对 的人;面对一个你曾经伤害,她又大度接纳你的人;面对一个你连面都不想见还不 得不连累的人,还不如死了。于是,陈嘉仁走了。 陈嘉仁出去后,仝树枝就去了孔主任的办公室,想咨询一下这种病的情况。孔 主任就是那个孔儒生,他早已不在乡医院当院长了,调到县医院当了肾病科主任。 他听了仝树枝的话,欷獻不止。想当年,他们关系还是不错的,只是后来陈嘉仁官 当大了,他们来往得就少了。陈嘉仁的情况他也听到一些,只是没想到是这样。这 可是个无底洞啊,倘若他还在位,也许没什么问题。可是现在,基本上没什么办法。 就是有办法,你恐怕也实行不了。孔儒生望着这个黑黄瘦弱的女人,暗暗称奇,究 竟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呢。 仝树枝说:你说说看吧,办成办不成是我的事。你放心,我也不会为难你的。 不是这个意思。我确实也帮不了什么忙,医疗费的问题,医院里有规定,我不 当家。这不同我在乡里当院长的时候。要想治好这个病,只有换肾。 换肾,得多少钱? 如果有肾源也得十来万吧。 肾源是啥? 就是如果有人愿意捐肾,不要钱。 哦。 最好是有血缘关系的。 血缘关系? 兄弟姐妹,父母儿女。 哦。 孔儒生说:只要我能做的我会尽力。嫂子,生死由命,还是顺其自然吧。 仝树枝要了孔儒生的电话号码,就离开了。她回到病房。陈嘉仁还没有回来, 她想,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于是,她便下了楼,没有见到陈嘉仁,心里顿时有了不祥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