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想摸黑躺在床上。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十点半了。她究竟在哪儿?她住宿在旅馆还是在 别的地方?要是在别的地方,会在哪儿?他不敢再往深处想了。他有点儿不寒而栗。 他觉得他还是在乎周瑶琴的,很在乎。他不知道,要是周瑶琴不回来,他今夜会怎 么过。 他毫不犹豫地拨了周瑶琴的手机。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她的手机是关的。可 是她并没有关。他松了一口气。他在等待的时候,心在狂跳。 瑶琴,你在哪儿? 他不知道有多久没叫她瑶琴了,好像还是在恋爱和刚结婚的那阵子叫过。那时 候每次这样叫,心里都有一种暖意在涌动。后来,这个亲切的称呼就渐渐从嘴边消 失了。就是在刚才,他也没想到会用这个久违了的称呼,而在听到手机那头周瑶琴 声音的一瞬间,他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了。 我在回家的路上,马上就要到家了。 周瑶琴的声音很柔,也很脆,能想象得出她是笑着说的。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他的这话有点儿撒娇,也充满了委屈。好像他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我去接你好吗? 我在车里呢,已经到农药厂了。 那我到桐本桥来接你。 学校往北,穿过一条小街,就到桐本桥了。 你要愿意来,你就来吧。周瑶琴要挂机了,他说你别挂。他听到一种什么声音。 他问她,你是在车里吗?周瑶琴说我在车里啊,是局里的车送我回来的。他说好像 有种什么声音。周瑶琴说,是不是音乐的声音?车里在放CD. 他恍然大悟。真是音 乐声。他听出来,那是巴乌。他喜欢巴乌。与葫芦丝相比,巴乌的呜咽,欲说还休, 更动人心弦。现在,他甚至能从手机里听出车里在放巴乌独奏《婚誓》。他喜欢这 个曲子。多年前,他头一次听王洁实和谢莉斯唱这首歌时,就一下子喜欢上了。 他刚走到离桐本桥一箭之遥时,就看到一辆乳白色的轿车在桥上停下,斜挎着 包的周瑶琴从车里出来,拢了拢头发,朝车里招了招手。那车悄无声息退到桥下, 流畅地掉头,迅速开走了。它掉头的线条和弧度很优美,可以看出驾车者技术娴熟。 此时街上的路灯都熄灭了,但星光灿烂。周瑶琴朝桥下走。她还是像以前那样, 体态轻盈,婀娜多姿。李想朝桥上走,他的脚步却有点儿趔趄。也许他走得太急, 正像一个人话说得太快会语无伦次一样。他走到周瑶琴跟前,死死抱住了她。周瑶 琴猝不及防,有点儿发愣。她想不到他会抱她。已经有好久好久他平时不这样抱她 了。只有在做爱的时候,他才会抱住她,而一旦做好,就把她丢开了。 李想像个孩子似的趴在周瑶琴的肩膀上。她听到他喃喃说道,你回来了啊,我 还以为今夜你不回来了呢。她觉得她脖子那儿湿成了一片,是温热的湿。那是李想 的眼泪。 我不回来到哪儿去?就是再晚我也要回来的呀。你怎么哭了,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李想把吴小虎叫到宿舍来,说,你鼻子还疼吗?老师昨天不该打你,老师对不 起你,老师向你认错。我昨天下午去你家了。以前我没到你家家访过,对你家的情 况不了解。昨天才知道,你的童年很不幸,老师今后要多关心你。我已经想好了, 从今天开始,放了晚学老师给你补数学。老师还想把你转到县城去上。你脑子不笨, 只要留一级,再加把劲,肯定能跟上去,肯定比城里的孩子学得好。 吴小虎摇摇头。 你不愿去?那不行,就算为你爸学,你爸多苦啊,你要给你爸一个安慰。 吴小虎哭起来。哭得就像一个男人,不出声,声音都憋在嗓子里,腰背一抽一 抽的。 李想爱怜地摩挲着他的脑袋,别哭了,再哭老师心里也难受。 等到吴小虎平静下来,李想问他,你昨天在课堂上怎么会骂我大乌龟,是你自 己偶尔想到的,还是听谁说的? 吴小虎的头低得更低了,一点儿也没有想回答的意思。 你不想说,还是不好说? 吴小虎说了声我不会告诉你的,就扭身跑出去了。 校园里传出周瑶琴要转正的消息。下了课,教师们都从教室回到办公室,文家 发也过来了。 文家发很郑重地对周瑶琴说,听说你要转正了,祝贺你啊,苦尽甘来,终于熬 出来了。刚下课的周瑶琴身上都是粉笔灰,她一边掸一边说,谁说的啊,我怎么不 知道? 文家发又说,全县那么多的民办教师,有几个能转正的?很多人不还是白忙活 了一辈子,遗憾终生。 在一旁整理教具的李想,总觉得文家发有点儿夸张,有点儿小题大做。 角落里有两个老民办教师不紧不慢地说,周老师不转正谁转正啊。话里有话, 李想听了有点儿不舒服,眉头皱起,脸色也有点儿变。文家发看到了,抢过来说, 其实周老师早就应该转的,论教学水平,论学生的考试成绩,她不转谁转?到时候 学校要搞个酒会以示庆祝的。 文家发解释说,有三层意思,一,周老师转正不仅仅是她个人的事,也是学校 的事,学校是个大家庭,家庭成员有了出息,家庭应该为她祝贺的。二,这些年来 周老师班上的考试成绩在全县排名一直很靠前,而且学生每年都获好多县市竞赛奖, 为学校争得了荣誉,学校理应为她庆功。这三嘛,周老师年轻有为,日后要是到局 里,我是说要是,当个一官半职,还要对我们学校多多关照。我们这个酒呢,就算 是给周老师打招呼。 教师们都哈哈大笑,有人还笑得阴阳怪气。李想听出来,文家发话的味儿与那 两个老民办教师的如出一辙。周瑶琴又红着脸跑出了办公室。李想就像泥塑木雕似 的坐在那里。幸好这时上课铃响了。 李想给顾家祺打电话,说有两件事无论如何请他帮忙。顾家祺正在琴室里练琴, 电话里一片嗡嗡的琴音。顾家祺说,只要我能帮上,我肯定帮。李想说,你肯定能 帮上,头一件事,我想把吴小虎转到你们学校来,这孩子脑子不笨,就是基础差, 让他留一级,肯定能跟上。第二件事,听说你和教育局管人事的鲁局长很熟悉,我 想让你作陪,请鲁局长吃顿饭。 请鲁局长吃饭这个念头,几乎是突然冒出来的。其实他一直都有调到县城的想 法,只是觉得事情太玄,才画饼充饥似的在心里搁着。而现在他要行动了。也许, 周瑶琴很快就会调到县城的,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县城。他想会会这位具体抓全 县教师调配的鲁局长,探探他的口风,哪怕只要有一点点儿缝隙,他也要挤进来。 顾家祺说,县实验小学一般是不接受农村小学的孩子的。不过,你去找校长就 另当别论了,嘿嘿。顾家祺在电话里别有深意地笑了两声。李想说,你这是什么意 思。顾家祺却转到了另一个话题,说他很乐意去帮他请鲁局长,要往县城调,鲁局 长这尊神是非敬不可的,没有他点头,谁也别想挪窝。李想有点儿担心地问,这尊 神你有把握请得动吗?顾家祺拍起胸脯来了,电话里他拍胸脯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你放心,这尊神我肯定帮你请到,你就等着烧香敬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