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顾家祺打电话给李想,说经过他艰苦卓绝的说服工作,鲁局长终于答应下来了, 就定在周末晚上,不过时间不能超过一小时。顾家祺说,鲁局长还从来没有同一个 素昧平生的基层教师吃过饭,这次他破例答应,看来是个好兆头。 李想有点儿喜不自禁,本来不想告诉周瑶琴,但最后憋不住,还是告诉了她。 他这样做显然有炫耀的成分在里面。周瑶琴抽暇跑了一趟县城,在文峰大世界给李 想买了套高档西服,又买了一条很漂亮的领带。回来还陪李想去洗发店洗头剃须, 好好收拾了一番。李想不解,用得着这么隆重吗,又不是去当新郎倌。周瑶琴说, 你是头一次跟鲁局长吃饭,当然要打理得体面一点儿哟,给他留个好印象。李想说, 你这么一说,我倒紧张起来了,怕是到时候会拘束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周瑶琴说, 不该说的不要说,该说的还是要说,好在有顾家祺,他会调节气氛的。又说,好像 鲁局长不怎么喝酒的,你不要过分劝他酒,他会为难的。李想觉得奇怪,说你怎么 知道的,难道你和鲁局长吃过饭?周瑶琴说,我到县里参加教研活动,中午在教育 局食堂大餐厅里吃饭,有时鲁局长也去吃,我注意到的。 周末下午,李想请陈红帮他代课,就骑摩托去县城。先去实验小学拜访校长。 实验小学的校长姓卓,和李想是校友,只是比他大几级,相互间还是熟悉的。 一听说是学生转学,而且是农村小学的学生,卓校长就不停地摇头,公事公办 地说,这不行,我们实验小学一般不接受下面的孩子,况且根据你的介绍,这孩子 成绩又不好,不仅会拖全班后腿,他自己也跟不上,反而会害了他。 李想说了吴小虎的可塑性和他的家庭情况,认为留一级还是能跟上去的。 卓校长蹙额作沉思状,忽然一笑,说,那好吧,我接受这个吴小虎,今天是你 来找我的,要是别人,我决不会答应的。 李想很感动,去握卓校长的手,说还是老同学的面子大呀。 卓校长又笑起来。李想觉得他的笑有点儿怪怪的。卓校长说,老同学的面子固 然大,不过……卓校长突然不说了。李想等着他说下去,这时电话响了。接完电话, 卓校长说,我到教导处去一下就来。 李想打量着卓校长的办公室。卓校长的办公室气派豪华,现代化的办公设施一 应俱全。联想到他们学校校长寒碜的办公室,李想无限感慨:到底是县实验小学啊。 卓校长办公室外面是一道宽宽的走廊,沿走廊有好多别的办公室,比如副校长 室,书记室,工会,教研室,教导处,会计室,后勤处,等等。从门口经过的人络 绎不绝。李想发现,这些人走过时都要在门口停住,探头探脑向他张望。有的人走 过去时看他一眼,旋即又走回来,又瞅他一眼。有两个教师模样的中年妇女走进来, 问卓校长到哪儿去了。但看她们的样子,并不需要李想回答。她们盯着李想看了一 会儿,相互笑了笑,带着了然的神色走了。还有些人更放肆,竟站在门口,朝李想 点点戳戳。这让李想很纳闷。 卓校长回来了。李想说,我好像成了个怪物。卓校长笑起来说,来了生人他们 就好奇,没办法。李想说,他们是不是对所有的生人都这样好奇。卓校长笑得更厉 害,大概是这样子的。 又扯到了吴小虎。卓校长说,我刚才和教导处商量了一下,让吴小虎留一级, 不过根据我们学校的规矩,他要寄宿的。李想说,当然要寄宿,不寄宿住到哪儿? 校长说,寄宿费用可不小,你说他家境不好,怎么解决。李想说,我先给他垫上。 卓校长赞叹说,像你这么对学生关心爱护的教师可不多。他也打量起李想来了, 惊奇道,你今天打扮得真客气啊。李想说,你也对我好奇起来了啊。 吴小虎转学的事原想要费一番手脚的,没想到解决得这么顺利,李想十分高兴, 说了好多感谢卓校长的话。 卓校长说,请周瑶琴有机会在局长面前多美言我几句就是了。 李想不解,说你也太抬举周瑶琴了,她有这个能耐吗? 怎么没有,卓校长又笑起来,说局领导很赏识她,看重她,她的话肯定有用。 辞别卓校长,李想又去找顾家祺。有人告诉他说顾家祺在琴室练琴,又指点了 琴室的具体位置。琴室位于一道游廊的尽头。走在游廊上,李想又经历了刚才在卓 校长办公室经历过的一幕,有些人又在他背后点点戳戳。他有点儿恼火。 顾家祺指导一个长得很苗条的年轻女教师弹钢琴,曲子好像是肖邦的《波兰舞 曲》。顾家祺对那女教师的举止有点儿亲昵。李想进去时,女教师就走开了。她走 路的姿势很迷人。 李想发牢骚地说,我他妈的成了稀有动物了,这些人怎么对我这么感兴趣。 顾家祺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说,这些人可能都想知道你什么模样。又安慰他, 世上有好多事不必去追究原委,也追究不了的。要是你硬着头皮去追究,那你就不 要活了。 干吗要知道我什么模样,莫名其妙。 顾家祺笑起来,这世上的事有好多就是莫名其妙的。顾家祺的笑使李想想起了 卓校长的笑。他想,我今天下午真是撞见鬼了。 请鲁局长吃饭的地方顾家祺已经安排好了,是黄海路上一个叫私家菜馆的饭馆, 装修得小巧玲珑,也有品位。顾家祺与鲁局长说好是六点整,他和李想提前半小时 先去,坐在大厅里喝茶,聊天,等待鲁局长。 李想说,我没见过这位鲁局长,你要帮我周旋。 顾家祺埋头用手机发信息,叮嘱李想,吃饭的时候你不要提什么调动不调动的 事情,鲁局长能答应来,就说明他会考虑你的事的,你再提就是画蛇添足,他也会 觉得你这个人猥琐。 李想凑过去看,问道,你在给谁发信息?顾家祺毫无顾忌地把手机递给他,你 自己看呗。 李想也不客气,接过来看,是四个字:好想要你。李想问他是不是发给陈红的。 顾家祺反问道,你说可能吗?我和陈红虽说没结婚,可也是老夫老妻的了,你说我 能发这样的信息给她吗?李想问,那你发给谁?顾家祺笑道,这个纯属个人隐私, 不能告诉你。 看看快到时间了,他们就出来恭候鲁局长。正是下班时间,街上车水马龙,大 都是摩托车和私家小汽车,排出的尾气将傍晚的空气搅得混浊不堪。斜刺里一辆乳 白色轿车悄无声息滑过来,顾家祺连忙朝那车不停摆手,快步跑过去。那车并未停 下来,一直开到饭馆门口,画了一条优美的弧线,掉过头来。顾家祺和李想都站在 车门处了,车内的顶灯亮了,但车门并没立即打开。顾家祺点头哈腰冲着车内笑, 那笑显得很傻,因而也很可爱。李想也做出毕恭毕敬的神态,微笑地看着车内的鲁 局长。 鲁局长很年轻,年轻得出乎李想的意料。鲁局长不急于下车,而是摘下太阳镜, 闭目仰靠在车椅背上。他的脸型有点像濮存昕,是女人喜欢的那一种。这时李想听 到了一种声音。这声音是从车内发出来的。在最初的一瞬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隔着车玻璃,他木然地看着鲁局长关掉音响,开门下车。 顾家祺握住鲁局长的手,介绍道,这就是官庄镇小学的李想。 鲁局长对李想微微点一点头,神态很持重。李想叫了声鲁局长。三个人往里走。 顾家祺和鲁局长走在前面,李想跟在他们后面。 这个时候现实才一点点儿回到李想的脑子。巴乌。刚才他听到的车子里的声音 是巴乌。他又回过头来看了看停在人行道上的汽车。它是乳白色的。它周身发出耀 眼的,盛气凌人的光泽。而在星光下,它也闪烁着同样的光泽。在那个有着星光的 夜晚,周瑶琴就是乘着它回家的。 在吃饭的时候,李想老是走神,心不在焉的样子,几乎是一声不吭。坐在对面 的顾家祺用脚使劲儿踩他的脚,又朝他使眼色。李想这才勉强对鲁局长说了几句承 蒙鲁局长屈尊光临之类的客套话。 鲁局长有点儿矜持,不爱说话。李想话更少,好像比鲁局长还要矜持。他不知 道事情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本来他是想跟鲁局长好好聊聊的,要让鲁局长留下这 样一个印象:这个人很热情,很豪爽,是个朋友人。可是事到临头,却全砸了。如 果没有顾家祺,这局面不知该怎么收拾。顾家祺讲了一个又一个荤故事,都很有趣 味,而且还含点儿人文性。有的段子让鲁局长也开怀大笑起来。李想本来是绷着脸 的,听到后来脸上也解冻了。席间的气氛活跃起来。 顾家祺乘机对鲁局长说,忘了说了,李老师的爱人叫周瑶琴,鲁局长一定听说 过吧。鲁局长用纸巾擦了擦嘴说,岂止听说过,我还在大会上表扬过她。周瑶琴确 实很优秀,虽然是个民办教师,当然她很快就要转正了,但她不自卑,不气馁,自 强不息,教学教出了高水平,局里对她印象不错。 鲁局长又好像突然想起一桩事似的说,我还送她回家过,那次县里搞教研活动, 安排得很紧,晚上很晚了才散,李老师还有印象吗? 李想说,有,有,那么晚了你还送她,真是不好意思。 鲁局长说,没什么,其实她下午是可以走的,可为了听晚上市里专家的讲座, 她硬是没走。李老师,来,我敬你一杯,祝你们夫妇二人相互学习,取长补短,举 案齐眉,比翼双飞。 李想只抿了一小口。顾家祺嚷起来,鲁局长敬你酒你要喝下去的。李想说,这 可是白酒,我从来不喝白酒的。 顾家祺替他端起酒杯,送到他嘴边,你以前没喝过,可今天要喝,全部干了! 鲁局长在一旁说,李老师不喝就不喝嘛,你不要勉强。 李想赌气似的接过酒杯往嘴里倒。只喝了一半就剧烈咳嗽起来,急忙去找洗手 间。 在洗手间里,他对着洗脸池一阵猛吐。但什么也没吐出来,倒是眼泪流出来了。 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指着镜子里的自己,大声骂道,乌龟,你这个没出息的大 乌龟!他对镜子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鲁局长有事要走。顾家祺和李想送他。临上车前,鲁局长对李想说,你的想法 顾家祺跟我说了,我觉得很好,人应该往高处走才对。你的问题我会认真考虑的。 吴小虎如期转到了县实验小学,留了一级,重读五年级。为了感谢李想,吴二 宝特地在县城的三星级饭店黄海大酒店设宴。请来的客人还有卓校长,顾家祺和文 家发。 吴二宝觉得儿子的转学实在是一桩天大的美事,因为到县实验小学来就读,如 果没有什么意外,就能考取县实验中学,而县实验中学的高考升学率是90% 以上, 这就意味着吴小虎有很大可能成为大学生,从而给吴二宝的家族露露脸。吴二宝太 高兴了,不停向客人敬酒,自己也放开量喝,很快就醉倒在桌子底下了。 顾家祺和卓校长告辞先走。顾家祺握着文家发的手说,老兄,我有点儿醉了, 醉了就说醉话,陈红在那儿,你要给我多多关照,可决不允许你碰她一根手指头。 你小子要是碰了她,我会宰了你,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文家发谦卑地陪笑道,朋友不欺朋友妻,你说我会碰陈红吗? 谅你也不敢,顾家祺半真半假地抡起着拳头,朝文家发的胸脯来了一下。这一 拳不轻,文家发被打了个趔趄,差点儿摔倒。顾家祺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莫非他知道了?李想问文家发。 知道什么? 别装蒜了,你的事只有你知我知,还有天老爷知。 我的什么事?文家发的眼珠瞪得快出来了。 这事你要悠着点,要是真让顾家祺知道了,你真的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文家发苦恼地长叹一声说,同样是活在世上,男人要比女人难得多了,男人要 同时管好两张嘴,上面的嘴好管,饿了,多吃点儿东西就行了。可下面的不好管, 你吃得再多还是饿。而且,你还不能只吃一个女人。只吃一个女人会越吃越饿的。 那你也不能吃窝旁边的草,连兔子还知道这个理呢。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女人,可是在男人眼里只有两类,一类是陈红那种的,你 不能看她,你一看她,你就要上,你再克制也克制不了,没办法。还有一类就是曹 丽那样的女人,让你一点儿也冲动不起来。要是你有欲望了,想女人了,可是一见 到她,你马上就平静如水了。她是那种能让男人坐怀不乱的女人。 那你觉得周瑶琴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还用问吗?周瑶琴这么性感的女人,是男人就会要。要是你不天天守着,我早 就…… 文家发不说了,而是做了个猥亵的动作,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