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刘场长弄回来的这条德国黑背,很快成了整个林场的笑料。别看这狗大,可胆 子却小,跟猫似的,偏偏又有一个霸气的名字,叫“阿虎”。阿虎和刘场长一样, 都是在食堂吃饭。刘场长吃他自己的,厨房的师傅则给阿虎一些吃剩下的骨头,要 是运气好,还能有些肉。这阿虎也没一点儿纯种狗的架子,你给它什么,它就吃什 么,一点儿也不挑食。连食堂的师傅都忍不住跟刘场长说:“刘场长,你这阿虎还 真好打发,给什么吃什么。我听说,人家很多狼狗,要是没肉吃,宁可饿死。”一 听这话,刘场长就笑,一边笑一边说:“要是这家伙天天要吃肉,我能要?我那点 儿工资都不够喂它呢,这样的狗好,好养。”阿虎个子大,一次能吃掉满满一大盆 的骨头,连撕带咬的。刘场长吃完饭,就转过身,心满意足地看着阿虎狼吞虎咽, 还时不时地伸手摸摸阿虎的脑袋,那眼神就跟看着儿子似的。阿虎抬起头舔舔刘场 长的手,算是给了回应。等吃完了,刘场长就牵着阿虎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知道了阿虎的脾气后,林场的大人小孩都喜欢去逗阿虎。你想想看,那么大一 条狗,却乖得跟猫似的,那是多么好玩儿的事情。有些淘气的孩子还骑到阿虎背上 去,阿虎也不反抗,乖乖地驮着,驮不住了,就四脚趴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望着人 家。阿虎在林场养了两个月,慢慢胖了起来,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显得很吃力。由 于胖,阿虎也很不爱动,整天没事就趴在那里,下巴贴在地上,眼睛一眨一眨的, 像是在睡觉,又像是在想事情。那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刘场长后来大概也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带着阿虎去跑步,想给它减减肥。 刘场长都是五十出头的人了,体力能有多好?就这样,跑了不到三公里,还是慢跑, 阿虎就给趴在地上了,大口大口地喘气,舌头伸得老长,那涎水滴得一地都是。刘 场长开始还以为是阿虎在偷懒,不想跑步,用力拽了拽绳子,只见阿虎摇了摇脑袋, 有气无力地望着刘场长,眼泪巴巴的。刘场长凑近一看,阿虎喘得跟什么似的。看 到这个样子,刘场长一脸的哭笑不得。 这故事很快就传遍了林场,都说刘场长花了五千块钱买的一条警犬跑了不到三 公里,就给累趴下了。张大力听到这个消息,笑得牙都快掉了,说:“这是什么警 犬啊,不会是配种的警犬吧?”到了后来,连阿虎的血统也受到了怀疑。大家都说, 这狗肯定不是德国黑背,天底下哪里有这么怂的德国黑背,那不是给黑背丢脸吗? 也有的说,这狗可能是藏獒,你看那身架,就跟一小牛犊似的。这种说法更是遭到 了反对,人家藏獒可凶猛了,哪里有这么胆小的?争来争去,身份没争清楚,却一 致认为阿虎是一条怂狗,也只有刘场长把它当成宝贝。 一转过眼,冬天又到了,又到了打狗的季节,林场里时不时传来狗肉的香味。 别的狗一看见张大力就跟躲瘟神一样,撒开腿就跑。阿虎却连动都不动一下,安安 稳稳地趴在食堂门口晒太阳。张大力吃完饭,偶尔也会逗逗阿虎,摸摸脑袋,捏捏 脖子,阿虎也不反抗,眼角的余光漫不经心地朝张大力看两眼。那样子,似乎根本 就没把张大力放在眼里。张大力笑嘻嘻地捏着阿虎的脖子说:“阿虎,你说,你咋 就这么怂呢?这么大一个子,连猫都不如,整天就趴在墙根晒太阳。”阿虎还是一 动不动,张大力站了起来,拍了拍手,指着阿虎说:“这畜生,仗着刘场长的面子, 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架子还大得很呢!” 一个周末,张大力带着一帮小伙子,刚打了一条狗,拖着狗从食堂门口走过, 狗脖子上还往外渗着血。阿虎正好趴在门口。张大力走到阿虎边儿上,步子突然停 了下来,他一手拿着枪,一手摸着阿虎的脑袋说:“阿虎,你说,我敢不敢一枪把 你给崩了?”阿虎看了看还在流血的死狗,用前爪挠了挠脑袋,伸出舌头舔了舔嘴 巴。阿虎傲慢的态度让张大力有些生气了,他朝天开了一枪,然后,用还冒着烟的 枪口顶住了阿虎的脑袋。看着枪,阿虎的眼睛里有了些神采,不知道是由于紧张还 是什么原因,阿虎慢慢站了起来,甩了甩尾巴,又抖了抖身上的灰土。张大力以为 阿虎会转身逃跑。没想到,阿虎站起来后,还是一动没动,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张大 力,一点儿躲闪的意思也没有。阿虎的眼睛很沉静,没带任何感情色彩,就那样望 着张大力,它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张大力的枪管。也许它觉得逃避是没有意义的, 或者干脆说它没必要逃避。有那么几分钟,张大力拿着枪和阿虎对峙着。四周非常 安静。过了一会儿,张大力放下枪,朝周围的几个小伙子望一眼,笑了笑,望着阿 虎骂道:“我操,你以为我真会崩了你?傻了,你不心疼你那条命,我还心疼我那 五千块钱呢。”说完,收了枪,拖着打好的狗往回走。走了几步,张大力回头望了 一眼,阿虎不见了。他朝四周看了看,连阿虎的影子都不见了。“这畜生,它不可 能跑这么快的!”张大力笑了笑,想到:“它还是怕死。” 回到家里,把狗给炖了,香气飘了出来,酒也倒上了。大伙都围着火炉子坐下, 手里拿着杯子,一脸的兴奋。吃着喝着,就说到了阿虎。三杯下去,话题就上来了。 你说也是怪,别的狗见了张大力甩开腿就跑,似乎隔着几公里就能闻到张大力身上 的杀气,可阿虎不是,它看见张大力时不慌不忙,就算张大力把枪管子对着它脑袋 了,也一脸镇定,好像不晓得张大力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一样。 我操,也是日怪了,阿虎咋不怕呢?整得跟一革命烈士一样。 一个畜生,它能知道啥?你瞧那一身肉,它能跑得动吗?跑也是死,不跑也是 死,不如等着算了,还省点儿力气。 你扯淡不是?畜生就不晓得爱惜它那条命?我看有名堂,这狗不简单,跟别的 不一样。 不简单个屁!要不是冲着五千块钱,老子一枪把它给崩了。 你敢?你就吹吧!要是你真敢,当初你咋不肯打刘场长养的那狗呢? 这他妈就叫狗仗人势,那畜生晓得我们不敢下手。 日你妈,你还真越说越神了,把阿虎说得跟人似的。 …… 狗肉香,平日里林场的生活不好,在食堂吃顿肉,是见味不见肉。只有等到这 冬天了,哥儿几个,放倒一条狗,炖上,那才真叫吃肉,大块,吃得肚涨。喝着喝 着,肉见底了,酒也就高了。一伙人争论了半天,也没争出个结果来,阿虎还是阿 虎,也没人较真,多个话题总比闷头吃肉有趣些。眼看要散场了,张大力猛地把还 剩下的小半瓶酒一口喝了下去,把瓶子用力地砸在地上,睁着血红的眼睛吼道: “我操,老子就不信老子治不了一条狗!你们,你们都给我等着,看老子把它给炖 了!”张大力说话的时候身子摇摇晃晃的,底气却很足,他那样子像一个输红了眼 的赌徒。周围的人却哄的一声笑了出来,笑完了,歪歪斜斜地靠在椅子上说,我操, 你个张大力,你跟一条狗较什么劲啊?! 酒喝完了,也就过去了,谁也没把张大力的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