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春节前,小姐们早早换上较为保守的衣服,化着淡妆,提着大包小裹回老家过 年去了。老板们也不愿意顶风儿上,大部分的歌屋和足疗都相继关上门,大家都想 过个消停年。 也有想在这个没有竞争的时间段里捞上一笔的老板和小姐。就拿我们这条街上 的一家歌厅来说,离大年三十没几天了还在照常营业,生意异常火爆。正在老板和 员工忙着数钱的时候,公安部门来了个突击检查。措手不及的小姐和嫖客们穿着单 薄的衣服惊慌地从二楼窗口跳下,纷纷摔在了已经冻硬的雪地上。运气好些的一瘸 一拐地逃掉了,运气差的只好痛苦地在雪地上打着滚儿,等待警察将他们拎起来一 个个塞进警车。 因为一直没有见到小麻雀,我也时常为她担心。 而就在年三十这天的上午,小麻雀居然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梳着时尚的发式 出现在我门口。我仔细看着她——没戴眼镜,估计是换成隐形的了,脸上的雀斑也 被化妆品掩盖得所剩无几。 “你怎么又愣住了?”她推了我一把,“早就说你一见美女就走不动了吧。” 我忙接过她手里的行李和一个大袋子,说:“快请进,快请进。” 一进屋她就把那个大袋子放在柜台上打开,一件一件地往外掏东西:红内衣、 红内裤、红毛衣、红袜子…… “换上。”她对我说。 “我……还没洗澡呢。” “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洗澡呢,”她着急地说,“快去吧,下午澡堂就不一定开 了。” “非得穿这一身红吗,我这人不信那些。” “反正我是买了,穿不穿随你便。”她叉着腰。 “我穿我穿,这就去洗澡。”我说着跑进里屋取出毛巾香皂等浴品。 我刚出门,她把头探出来喊:“洗完快点回来,咱还得出去买菜呢。” “好嘞!”我回头痛快地答应着。 洗了澡,理了发,我回到店里。她问我:“洗得怎么样,澡堂里人多吧。” “还行,就是搓澡工回家过年了,我自己搓的,在里面还碰上一个打小儿一起 长大的邻居,换衣服时他说我穿得像个人参娃娃。” “他那是夸你呢,”小麻雀拉起我的胳膊,说,“走,买菜去。” 我们在市场买了许多菜,还买了一些烟花爆竹,这时候的菜价贵得要命。 采购齐全回到店里已是黄昏,我赶忙到附近的食杂店订了两箱啤酒,此时好多 人家已经开始放鞭开饭了,我们也在马不停蹄地准备着,她主灶,我打下手。 忙活半天终于看到了成绩,做好的饭菜摆了整整大半个柜台。 我举起杯说:“来,干杯!” “等一会儿,咱先出去放挂鞭,把这一年的晦气崩走。”她解下围裙。 我们一起出去放了一挂五千响的鞭,又放了六个“二踢脚”,回屋之后,我再 次举起杯,说:“干杯!” “等会儿。”她按住我举到嘴边的杯子。 “又怎么了?” “总得说点儿什么吧。” “你说吧。” “祝你……祝你……哎呀,我也想不出什么新词儿了,就祝你生意兴隆吧!” “我祝咱们这条街永远‘繁荣娼盛’,你好我好大家好!” “干杯!”小麻雀兴奋地举起杯仰头干了下去。 此杯过后,酒桌上的气氛一直很好,就我们两个人,竟掀起了多次小高潮,碰 杯声、祝福声不绝于耳,电视机也在配合着我们不停传出祝福的话与喜庆的音乐。 中间我还带她出去放了好多烟花,她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得又叫又跳。 “哎,你说……今天……像不像咱俩结婚……像……不像?”小麻雀喝得有些 醉了。 “什么像啊,就是!你知道吗,就是!”我的眼神也有点儿迷离,瞅盘子有些 重影儿,舌头不太听使唤。 “咱再干一个,这回来个交杯!”小麻雀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努力了几次 但没有成功,我只好把身子探过去,两人费力地喝了个交杯酒。 此时春节晚会开演了,主持人刚跳出来,我们就不约而同地冲着电视机骂了句 “傻逼”,然后边喝酒边糟践每一个节目,期间她跑到门口吐了一次,我跟着出去 帮她拍背。搀扶她回来没多久我也出去吐了,这次又换她跟在后面照顾我。 相继出去吐过几次之后,我们呆呆地互望了一会儿,她说:“哎?吐完之后我 怎么感觉跟没喝一样,你呢?” “我也是啊,那咱……接着喝?” “接着喝!” 我们就又开始了说笑—祝福—干杯—呕吐这样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 不知不觉,我俩坐到了柜台的同一侧,勾肩搭背地冲着屏幕声嘶力竭地跟主持 人一起倒数。钟声敲响后,小麻雀趴在我耳边口齿不清地说了句:“你能借我一本 书吗?” 我忘了自己是如何回答的了,好像是什么也没说。 大年三十就这样在恍惚中度过了。 “喂,起来放鞭了!” 小麻雀摇晃着我的身体,外面响起了一片片的鞭炮声,我张开眼,发现自己躺 在几把椅子搭成的简易床上。 “想把你扶到床上来着,可没想到你这人看着没多少肉,真搬起来还死沉死沉 的。” 我揉着眼睛,头很疼。 “别迷糊了,饺子都下锅了,放鞭去吧掌柜的。” 从早晨这顿饺子我们就开始喝酒,喝到下午来了兴致,我们还用店里的国产杂 牌VCD 机接上麦克,通过电视机的喇叭放声,唱了好长时间的卡拉OK,小麻雀说这 儿的音响效果比“甜蜜蜜”的都好。 接下来的日子也是大同小异,不知不觉,我们晕晕乎乎但却很开心地度过了整 个新年。有几个晚上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不过是和衣而睡,正月十五那天晚上便 是如此。我们仰面躺在床上,在我似睡非睡间,她给我讲了好多关于她老家的事, 什么闹狐仙了、闹黄皮子了、谁和谁搞破鞋了等等。关于她家,我只记得她说她父 亲是个酒鬼,而且她家就是开小烧酒作坊的……她滔滔不绝,一直讲到我彻底睡过 去。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小麻雀哭了,我凑过去搂住她。被我这么一搂, 她反而哭得更厉害了,身体因抽泣而剧烈地颤抖,于是我将她搂得更紧。随后我的 身体也跟她一起颤抖起来,当她稍稍平静一些之后,我们彼此松开,相互观望。奇 怪的是,我们居然都是赤身露体,借着月光,我清晰地看到了她大腿内侧有一块蝴 蝶状的淤痕或是胎记,我伸出手去触摸那只蝴蝶。她抓住我的手,带领我在蝴蝶以 外的地方游弋,接着我们再次抱在一起,俩人的身体再次颤抖,但这次似乎不再是 因为她的哭泣……在我记忆里难以磨灭的是那来自我身体的最后一次短暂而剧烈的 颤抖,似乎我体内的一切连同灵魂都随着这最后一次颤抖而被抽空……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发现床上只有我一个人,那个梦境断断续续在我脑海里浮 现出来。我猛然一看,自己居然真的一丝不挂,于是我在床单被褥上搜索了一番, 但是没有发现丝毫性交过后的痕迹。我又用手碰了碰那里,和过去一样毫无反应, 就像一条死掉的肉虫。 我赤裸着身体下了床,在每个屋子都走了一圈儿,最后在厨房的电饭锅里发现 了一盘还带有余温的饺子。小麻雀的行李已经不见,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收拾得干干 净净,除了这盘饺子,哪里都没有她来过的痕迹。 我回屋迅速穿好衣服,步出门外站在街边定了定神。当眼睛适应了由雪反射的 刺眼阳光之后,我开始漫无目的地四下观望。有的店铺已经开始正常营业,但街上 的人还是较往日稀少,每一阵风吹过,都会卷起地上散落的鞭炮屑,有几分残余的 节日气氛,又有几分曲终人散的悲凉,看得我很是郁闷。 转回屋内,我把锅里的饺子拿开水烫了烫,放在柜台上一个人吃起来,几个饺 子下肚,竟有泪水毫无来由地从我眼里涌了出来。我一边擦着泪,一边像是和自己 较劲似的吃完了剩下的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