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京下雪了。我坐在房间里,房间里很暖和,但是没有太阳,我觉得有点儿凉。 从窗口望出去,外面就是干枯的树枝,上面有雪,这些树枝高过屋顶,在早上,会 有很多鸟唧喳唧喳叫,现在一只也没有。窗台上站着一个拉小提琴的孔老夫子,有 点儿雪落在他的瓜皮帽和马褂上,我想过要把它拿进来,但开窗太麻烦。我坐在电 脑前面,电脑不太好了,风扇嗡嗡响。我的眼睛有点儿疼。房间里没有人,隔壁的 房间也没有人,他们出去了。我把电视打开,电视在放阿宝唱歌。电视机机壳上有 层灰,桌面上也有。我用手指按按眼睛,想到手指可能脏,到卫生间洗了洗。水很 冷,很冷的手指贴在眼皮上很好受。我披上一件衣服,拿了个热水瓶的盖子和一块 瓷片下楼。 地上的雪已经积了一层,我到花坛里刮土,先刮起一层雪,雪下的浮土是湿的, 也是松的,我刮上一层,接着刮底下的,冻得太严实了,但还能刮下来。我听到一 个男孩子的声音问:妈妈,这个人在干什么。我转头,看见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五 六岁的孩子,他们都穿得很肿。妈妈斜着看了我几眼,没有回答他,拉着他走,孩 子一直转头看我。我也看着他,如果我能隐身就可以跟到他们家,看看他们是怎么 生活的。盖子快盛满了,我把瓷片盖在土上,这些土就是土的颜色,因为还有雪, 有些地方是白的。我上楼,走过厨房的时候,想要不要拿只碗下去,盛碗雪上来。 我把盖子放在桌子上,钻到桌子底下把其他的碎瓷片和那株花拿上来。花挺小 的,我把雪和土拨开,再把它种上。在它的周围,我再插上其他的碎瓷片。我不知 道为什么要这么干,早上起来看见盖子的时候,我挺高兴的,我用剪刀在它底部钻 了个洞。刚开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后来想到我曾看到过有些花盆盆底中 央就是有一个洞。我把盖子放在原来放花盆的地方。 我的指尖冻红了,还有点儿木,粘着泥土,我到卫生间洗了洗。水把泥土冲掉 的感觉很舒服,可能也有雪,但早就融掉了。我坐回电脑前面,阿宝已经唱完了。 一个女的在唱,电脑黑了,我动了动鼠标,它又亮起来,有几回它一直没亮起来, 我就到网吧去上网。有一次我把电源线拔掉再重新插上,它又亮了。我打字有点儿 慢,我的拼音不行,就像我的发音,但打了这么多年之后,情况有点儿好转。我在 跟一个叫小西瓜的人聊天,我不知道是怎么聊上的,可能是她找上我的,小西瓜说, 她是女的。她问我是在北京吗。我说是的,现在下雪了。这发生在十天之前,十天 前,北京也下雪了。现在她在问我,经常去电影院吗。我说,我很少去。她说,为 什么呢?我说,我也不知道。她说,她倒挺喜欢到电影院去的,不过她家附近没有 电影院。我说,哦,那你应该去电影院多一点儿的城市。 我的眼睛又疼起来,我设置了自动留言,躺在床上休息眼睛。过了会儿,我起 来把电视关了,也把电脑关了。房间里很安静,很安静的话又会听到声音,被子有 点儿凉,被子发出了一点儿声音,我的衣服也发出了一点儿声音,还有床。我试了 试,如果故意出点儿粗气,鼻孔也会发出声音。我听到有个人走过去,鞋底踩着雪 的声音,应该是双底很厚的鞋。现在大概是下午两到三点,不应该这么安静。我在 想涤非在干什么呢。我只想了一下,涤非是个很好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我对涤 非的爸爸颇有好感。我猜涤非现在在办公室,在看文件或者在听电话或者在接待客 人。他的Q 黑着,他只能在中午十二点到一点上网。我想给他发条短信。我坐起来, 找了一下,手机在桌子上。我拿起看了看,我的手机太旧了,我把它放回桌子上。 桌子上还放着很多书,我抽出一本看。这是一本很安静的书,讲一条麻袋在下 水道不断地被水冲刷,讲一只苍蝇在下午飞来飞去。我看着,觉得太暗了,站起来 走到床头把灯打开,其实这花不了几步路,但我挺懒得走过去的。我接着看,一直 把它看完。我坐着休息了会儿,打开电视,换了几个台,看到一段很奇怪的画面。 信天翁浮在水面上挥舞着大翅,一条鲨鱼张着大嘴去咬它。我一直认为鲨鱼的嘴位 置长得不太好,它几次三番都没有咬下信天翁。信天翁在试图啄它的眼,终于,在 很多个慢镜头之后,鲨鱼咬住了信天翁的翅膀把它拖下水。放完这个,就放别的鸟 了,我不想看了,换到一个唱歌的频道,好像是一个地方性的选秀节目。 我听到门一声响,他们回来了,可能是其中一个人,我听出来了,是那个男的 回来了,他叫易凯。他女朋友叫什么,大概就是张红之类的名字。他好像哼着歌什 么的,但听上去一点儿也不轻松,感觉如果他不知道我在家,可能不会哼,但他也 不必哼给我听。我听到他在客厅和厨房里转了一下,然后进自己的房间了。过了会 儿,他敲了敲我的门。我开门,他含糊不清地说,我去交水费了,总共三十八元, 你出十八我出二十好了,怎么样。我说,不用,该多少就多少。他给我水费单,我 去找钱。他说,不不不,你就十八,我出二十。我说,随便。我给了他二十,开着 门。过了会儿,他又过来了,给了我三个五毛硬币和五颗一毛硬币。我说,呵呵。 他说,不好意思啊,都是零钱了,我找了好多地方才找出来的,你看电视吧看电视 吧,电也快没了,马上要去买了。 我接着看电视,天色越来越暗。本来外面是铅灰色的,到这个节目结束,我把 电视关了,打开电脑,上不去网。我知道可能上不去网,易凯可能把他的路由器关 了,他认为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不好。我把电脑关了,换上鞋,穿上衣服。在关上 门时,我看了放在桌子上的小花一眼。这个热水瓶盖做的盖子花盆挺好的,怕渗水, 再在底下垫一个盘子。外面确实太冷了,我把衣服一直拉到下巴下面,雪已经停了, 路灯亮着,雪把灯光映得红彤彤的。我一直往东走,穿过马路到成都小吃要了碗酸 菜米线吃。之后,一直往北,走到环路上再往西两百米有一家网吧,鞋踩在雪上嘎 嘎的,脚底有点儿凉,鞋漏了。我感到很奇怪,因为我知道鞋底还很厚。我到一个 路灯下翻起脚看,左脚鞋底中央裂了一道口子。继续往前走,这回我准确地感受到 脚心发凉。 我走进网吧,里面没多少人,可能是下雪。我觉得在这个天气上网感觉太好了。 这是个半地下室,从窗口望出去就是铺着雪的路面。我希望再上一壶烫过的黄酒。 我打开一台电脑等它启动,一个网管走过来问我是会员吗。我说是啊。他说得先到 吧台登记一下身份证,现在会员也要登记。我说,我没带身份证。他说,那能不能 回家拿一下。我说,回家太远了,外面这么冷。他说,那要不你用临时卡上一下, 就贵一点儿。我就到吧台登记临时卡。那小姐没抬头,说,临时卡也要身份证。我 说,我是会员,你查一下我的身份证号码不就完了。她说,没用,就你聪明。我说, 那怎么办。她说,拿身份证来。我说,什么狗屁规定。她说,你骂也没用,公安局 规定的。我就没说什么,出来了。外面很冷,我回到家拿了身份证,找附近的其他 网吧。 我印象中在哪里看到过一块黄色的牌子,上面写着网吧。我往西走,走了一个 街区,没看到。问了一个修车的中年人和一个洗头小妹,他们说,这附近没有网吧。 他们的语气太肯定,让我几乎忍不住要告诉他们这附近是有网吧的。我站在一盏路 灯下提醒自己,好好回忆回忆别瞎找了。接着我往北走了一个街区再往东拐过来, 一直没有发现我印象中的那块黄色的牌子。我往南走了一个街区,又回到刚才走的 第一条街,我觉得最大可能性还是在这条街上。我一直往西走了两个路口还是没找 到。我看到有辆公交车开过来,我想只能到那里去了,离这里大概三四站地,那里 有七八间网吧。我走到马路对面看站牌,这里只有一趟车到,下车后我还得走三分 之一的路程。我很不愿意,但还是等着,冷得我一直意识到自己有个鼻尖。等到五 六分钟的时候,我很想赶回家打一顿易凯。如果在那一瞬间biu 的一声到家,肯定 得好好打他一顿。接着车来了,车上满满的,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有这么多 人,他们都去上网吗。车到站下车,我正在过马路,冷不丁看见对面墙上挂着块黄 色牌子,在路灯下看得明明白白,正是写着网吧俩字。我很高兴很高兴,故意转开 眼不看它,又马上看它一眼,我提醒自己过马路小心点儿车,别高兴过头了。 这家网吧仍旧问我要身份证,我知道,我很平静地给了她。她在登记的时候, 我看了他们的价目表。我问她如果会员的话下次要不要带身份证,她说,不需要, 带卡。我马上说,办会员。这里分普通区和VIP 区。我到VIP 区,这个区的座位由 隔板隔开,像网络公司的工作格子。我很舒服地坐在皮椅子上,把鞋子袜子脱掉, 左脚已经冻木了,鞋里湿了大半,如果能拆下一只风扇吹吹就好了。 我先看了会儿电影,然后暂停,上QQ,小西瓜在,她的头像就是一只西瓜,我 觉得这不太好。我继续看电影,吴京的一部电影,我猜有一天他会变成功夫片一哥。 这个片子不怎么好看。小西瓜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看电影。她问我什么电影。我 说黑拳。她说,哦。接着她问我喜欢看什么样的电影。我说动作片。她说能给她推 荐几部吗。我说枪火什么的。她说,哦,我百度一下。过了会儿,我说,其实这些 不能说是动作片,是黑帮片。她问,噢,有什么区别吗。我说,说不好,你看了就 知道了。她说,嗯,你经常看电影吗?我把电影关了,跟她聊天,一边聊一边想, 我要不要别聊了,看电影吧。我去买了瓶水,一边聊一边喝水一边听歌。过了会儿, 我开始下象棋。这样我变得很忙,大概过了两个小时,我觉得很累,摘掉耳机,这 样舒服了一点儿。网吧里有一种巨大的嗡嗡声,在里面时听不到,只有刚进去、从 厕所里出来或者刚摘掉耳机时,才会听到。很多人在大声说话,大部分是在打游戏, 有几个是语聊,幸好我这里离他们有点儿远,不是太吵。我转头看了一眼窗户外面, 空气看不见,但我确实看到空气是灰黑色的,后面是亮着窗户只能看见一截的楼群。 我把象棋也关了,单和小西瓜聊天,现在我们在谈大学里的事情。她说她曾经暗恋 过一个别系的一个同学,他们经常在同一层上课,有时她就看见那个男生靠在天井 的栏杆上抽烟。她喜欢男的抽烟的样子,她应该还喜欢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是 的,歌里就是这么唱的,她说,但她不喜欢一个男的抽太多烟。她站在这边的走廊, 中间隔着十几米宽的天井,她觉得那个男生也在看她,但这可能是错觉。 我说,嗯,很有可能。 她说,啊,为什么? 我说,不知道。 她说,我也想不到,有一天有个人突然到我们教室门口喊,谁谁谁喜欢我。 我说,那个谁谁谁就是他吗? 她说,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说,啊。 她说,后来他天天给我打电话,他是个很成熟的人,我们好了两年。 我说,嗯。 她说,…… 我说,怎么不好了? 她说,毕业后他就不见了。 我说,??? 她说,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突然消失了,有人说他去香港当演员。 我说,嗯,说不定你以后在电影里会看到他。 她说,呵呵。那感觉一定很奇怪吧。 我说,就像电影。 我等了会儿,她没再回来。我继续看电影,吴京肯定不会是他吧,我笑了笑。 过了会儿,她跟我说,刚才接了个电话,是我同学打来的,他叫我明天去玩儿。 我说,嗯。 她说,怎么? 我说,没什么。 她说,你是有点儿不高兴吗? 我说,哈哈,怎么会。 她说,那就好,我今天跟你说的不能跟别人说。 我说,嗯。 她说,你是在网吧里吧。 我说,嗯。 她说,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我说,怎么知道的? 她复制了一句话过来,上面有我现在用的这台电脑的详细地址。我说:厉害。 她说,哈哈,QQ上会显示的,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我说,看完就回去。 她接着又跟我说了会儿,下了。我把电影剩下的十几分钟看完,又找了部施瓦 辛格的电影看,这个人当州长了,以前我认为这件事有点儿荒谬。电影的犯人戴着 项圈,当他跑过警戒区之外,项圈就会爆炸,那《大逃杀》可能就是学这里的。那 个时候,我也是从网吧里出来,刚看完电影,我看到有个人在楼梯拐角臭得要死的 厕所里手淫,每次想起《大逃杀》我都会想起这个人来。 看完施瓦辛格,十二点多了,我结账下机,外面更冷了。当我刚走出来时,我 很想回到网吧通宵,但早上也是这样冷的,还可能更冷。我抱着自己的身体往前走, 雪反光,路很亮,但是街上特别安静,如果没有雪,它不应该这么安静,就算是这 个时候。我走过两个十字路口,大概已经走了二十分钟,有个小区的门口保安室亮 着很亮的灯,有个保安穿着大衣在里面睡觉,我很想看看砸碎玻璃他惊跳起来的样 子。 我又走了二十来分钟,到家。身上很暖和,但脚和面孔很冷,家里没有热水, 我看到桌子上的那盆花。如果早上化了一碗雪水,它也是冷的,现在也不能喝。我 开了电视,再开电脑,在等它启动的时候,我坐在床上看电视。电视在放一部动画 片,想不到电影频道会放这么好的动画片。我把花放到柜子上。现在可以上网,我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可以上了,大概易凯他们就在上,刚才我听到他女朋友说话的 声音。我看了一下自己的博客,点了几个连接看他们有没有更新,我想过要不要再 上QQ,接着觉得真的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了,我关了电脑,看电视,等那个影片出来 片名。